第496章 496 作家与皇帝6
帝王心术,从没有说翻脸就翻脸的道理,后者那是菜市场大妈打架。
尤其皇帝身为天下表率,一举一动皆有无数人看着,虽说朱由校荒唐了十几年,可如今他想让天下人改观,就不能再做从前那些荒唐事。
为这一桩,他便不能毫无理由对信王动手,更何况,天启待信王确乎有兄弟情,哪怕这份情谊被普祥冲淡,也还能保信王几年平安。
因此,如今皇帝乃是面上仍维持着与信王情谊,暗地里却冷眼旁观,看信王究竟是否忠心于兄长。
皇帝不动声色地疏远客魏,疑心兄弟,与皇后倒是多了几分亲近。他从前最不耐烦见阁臣,如今却每日都要召见两位阁臣,或问政事,或说学问,令朝臣大为改观。
朝臣只觉皇帝态度大变,却不疑心他换了芯子,乃为着皇帝本性其实聪敏,幼时也好过读书,后头不晓得为啥越长越歪,这些日子不过回到正道,还算不得惊才绝艳。另一桩,皇帝显露出认真与聪明,却手段认知却都显而易见地嫩了些,看起来就像个天生聪慧但从未学习过治国的人,因此大臣们并不生疑。
他面上还算稳得住,实际心中仍是焦躁,下朝后每每到皇后宫中大发雷霆:“藐视君父、蛀空朝廷,满心眼里只有自家那点子蝇头小利,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王八蛋!”
皇后劝他:“民间有云,‘饭须得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万岁骤然晓得许多事情,却不能一瞬将它们全部解决,倒是慢些的好。”
皇帝恶声恶气道:“我只有两年好活,大明统共还有十九年阳寿,我还要怎么慢?等死吗?”
皇后也不生气,摇摇头,“妾幼时在家学针线,丝线全堆在笸箩里,缠成一大团死疙瘩,我着急去解,却越忙越乱,到最后缠得死紧,我急得直掉泪,拿着剪子就要将它们剪得稀碎。”
皇后能剪丝线,皇帝却不能将大明江山打碎。
“妾的母亲与妾分说,‘你找着一根线头,先将它解出来,再一根一根去捋,总能理顺。’妾顺着线头去找,只理一根线,果然要简单得多,妾花了三日才将线头理顺,从那往后,性子再不似从前急躁。”皇后微笑,“这不过妾一点愚见,可妾想着,天下万事间总有相通的理,万岁对着一团乱麻,光着急没用,总得先理个头出来。”
如今皇帝有个好处,那便是听得进话。他也不是听了就信,譬如朝上某一事,大臣们众说纷纭,他总要将说法比较过两回,选中其中一个看起来较好的,使人去实施。又比如皇后这些话,他觉得有道理才能听进去,若是没道理,他也不耐烦听。
皇后的道理实际帮不上啥忙,不过能使皇帝沉下心,稳住脚步,便是最大的功劳。
皇帝沉重地想,我的线头在哪里呢?
其实他并非不晓得线头在哪里,国事不比理丝线,全是一般粗细,横亘在皇帝面前千难万险中,总有简单的,也有难以撼动的。
皇帝要理事,须从最简单的那一项入手,他早已派出人手去做,如今几个月过去,往福建去寻红薯的人手,也带着红薯茎块回来了。
万历二十一年,福建人陈振龙甘冒奇险将番薯种子从吕宋岛带回家乡,加以播种,到天启六年已有三十多年时间。到如今福建已有许多人种番薯,别处却少见。
民以食为天,但凡有一口饭吃,但凡还活得下去,这天底下的老百姓乃世上顶肯吃苦耐劳的,哪个愿意造反?
内乱不起,皇帝就腾得出手来收拾外敌。似崇祯那般内忧外患、两相夹攻,是真正的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