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宪办事雷厉风行,次日黄昏,外书房里就多了一盆大红色的牡丹花。
“四丫头,你看看祖父挑的这盆‘首案红’如何?”端木宪捋着胡须,得意洋洋地看着那盆摆放在窗边的大红牡丹。
端木家的人都没有养花的爱好,这是端木宪一大早特意亲自去花市挑的牡丹花,花朵饱满,颜色鲜艳,可谓富丽堂皇。
端木宪满意地微微勾唇,觉得这盆花或许不能当选牡丹宴的花王,却也不会失礼人前。
“……”端木绯看着眼前这盆“首案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端木宪。
就在她头大如斗时,一阵挑帘声响起,端木绯急切地看向了“救星”,却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端木珩。
端木绯瞬间面色一僵,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端木珩给端木宪行了礼后,就对着她训道:“四妹妹,你今儿上午是不是又没去闺学?”
端木绯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靥,脚下却是退了一步,接着再一步,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哥,你找祖父肯定有事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话音还未落下,端木绯已经一溜烟地跑了,留下端木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对着端木宪正色道:“祖父,您也管管四妹妹吧!”
“她总逃闺学的课,前几天还突然买了一车木头回来……”
“祖父,您不能再惯着四妹妹了。”
“……”
端木绯顶着端木珩紧盯不舍的压力,又赖了几天床后,就到了五月十五的牡丹宴,一大早,天方亮,祖孙四人就驱车从尚书府出发,去了京城西郊的千雅园。
千雅园的正门外,早就是一片热闹喧哗,引得马车里的端木绯好奇地挑帘往窗外看去。
在一片凌乱蜿蜒的车水马龙中,修缮过的千雅园大门清晰地映入端木绯的眼帘。
距离逼宫,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上次,端木绯离开时,这附近还满目苍夷,此刻已经是焕然一新。
正门以一块块巨大的汉白玉重建,精雕细琢,又在门外两边放上了两尊巨大的汉白玉石狮子,仿佛两个卫士般捍卫在大门旁。旭日璀璨的光辉下,千雅园看着就像是地上的明月般屹立在前方,看来比之前还要恢弘豪华。
端木绯摸了摸小巧的下巴,心里叹息:这要不是祖父天天在她跟前哭穷,看这千雅园奢华的样子,她还真难想象国库已经空了!
她随意地打量了一番后,正要放下窗帘,却看到右前方的一辆朱轮车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
这不是安平长公主府的朱轮车吗?!
“姐姐,安平长公主殿下也来了。”端木绯笑吟吟地回头对着端木纭道,“待会儿我们去给殿下请安吧。”
端木纭自是应下,姐妹俩正说着话,端木家的马车又动了……
如今端木宪是首辅了,端木家的待遇自然也不同了,她们的马车与那些公主、王妃、郡主的朱轮车一起优先被引入了园中。
等姐妹俩在栖霞阁里安顿好后,已经是未时了,她们稍稍整了整衣装,就一起朝安平暂住的扶云苑去了。
五月的千雅园比正月里更为迷人,园子里姹紫嫣红,芳草滴翠,花香怡人,将这园子妆点得五彩缤纷,绚烂多姿。
端木绯亲昵地挽着端木纭,迎着微风,满足地眯了眯眼,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般,心情很是不错。
他们预计会在这里住上三天,也就代表着她能光明正大地翘三天课,躲三天懒了。
很好!端木绯满意地抿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姐妹俩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景致,一边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扶云苑。
子月亲自把她俩引进屋去,一直来到了左次间,屋子里一片宽敞透亮。
安平正坐在窗边看书,穿了一袭鸭卵青暗纹长袄,一头乌发松松地挽了一个纂儿,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打扮得随意简单,却掩不住她那明艳夺目的脸庞,清丽动人。
“纭儿,绯儿,快过来坐!”
安平看到姐妹俩很是高兴,随手放下了手里的书册,亲昵地拉过端木绯的小手,一会儿说她长高了,一会儿又夸她头上的珠花好看。
两人亲昵地说了一会儿话,安平想到了什么,替儿子表功道:“绯儿,你可知道阿炎把飞翩也带来了,待会儿空了,你和阿炎可以去带它放放风。”
一听自家飞翩也来了千雅园,端木绯顿时瞳孔亮如星辰,喜出望外,可是紧接着又听安平让她和封炎一起去遛马,又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殿下,不用麻烦封公子了,待会儿我和姐姐一起去看飞翩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安平笑眯眯地说道,“反正阿炎和无宸就住在碧落阁里,离马厩不远。绯儿,你要是有什么用到他的地方,尽快派人去找他!”
没想到会听到温无宸的名字,端木绯根本就没注意安平的最后一句话,她眨了眨眼,好奇地脱口问道:“殿下,无宸公子也来了?”
安平笑吟吟地应了一声,明艳的脸庞上不动声色。
她心知肚明,这场突如其来的牡丹宴想必是皇帝听说了温无宸近日在与人选牡丹花王而一时兴起举办的,皇帝特意请温无宸过来,十有八九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醉心于风花雪月……
安平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那明亮的凤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耳熟的轮椅滚动声,然后是丫鬟行礼的声音:“见过公子,无宸公子。”
下一瞬,锦帘一翻,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推着一个沉重的轮椅进来了,轮椅上的男子温文尔雅,嘴角含笑,只是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正是温无宸。
他身后的少年穿着一袭月白织锦长袍,腰环碧玉带,鸦青长发以同色的丝带束得高高的,清隽不凡。
“娘……”
封炎刚刚在碧落阁安顿好了,就过来给安平请安,没想到端木绯也在这里,那张俊美的脸庞在看到端木绯的那一瞬仿佛夜明珠般熠熠生辉。
他真是英明啊,来得太及时了!封炎沾沾自喜地想着,嘴角飞扬。
端木绯和端木纭急忙站起身来,跟温无宸和封炎见了礼,“无宸公子,封公子。”
安平一看儿子这两眼放光的样子,忍俊不禁,意味深长地笑道:“都不是外人,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坐下说话吧。”顿了一下后,她笑眯眯地提议道,“纭儿,绯儿,你们要是没什么事,今晚就留下一起用晚膳吧。”
姐妹俩互看一眼,皆是笑吟吟地应下了。她们都喜欢安平,更何况今日还有无宸公子在。
见状,封炎的眸子更亮了,把子月招了过来,让她赶紧去准备下午的点心,什么枣泥馅的山药糕、糖蒸酥酪、藕粉桂花糖糕、鸡油卷儿、松穣鹅油卷等等,没一会儿就摆了一桌,每一道都是端木绯喜欢的点心。
左次间弥漫着一种香甜的气味,令人食指大动。
于是,端木绯喜滋滋地吃上了点心,大快朵颐,而封炎和温无宸吃着吃着就说起了封炎的功课,什么《孙膑兵法》、《六韬》、《百战奇略》等等。
“……器成教施,追亡逐遁若飘风,击刺若雷电。绝地不守,恃固不拔,中处而无敌,令行而不留……”封炎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一边说,一边还悄悄地看着端木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功课有多好。他平日里可是一丝也没有懈怠!
端木绯看着他们二人,一方面赞叹温无宸无所不精,另一方面则忍不住同情起封炎来。
饶是封炎在外头再威风,遇上了无宸公子,也只能乖乖地听训,就像自己每天被大哥盯着读书一样可怜!
想着,端木绯的眼神中又染上了几分心有戚戚焉的味道,微微一笑,给了封炎一个鼓励的眼神。
封炎见状,心里更得意了,仿佛得了表扬一般,腰杆挺得笔直,对答如流,有如神助。
安平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小儿女,觉得自己好像是看了一出大戏般,有趣极了。
“纭儿,你试试这松穣鹅油卷……”
安平热情地招呼着端木纭也一起吃点心,说说笑笑。
当晚,等姐妹俩用了晚膳后离开扶云阁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的园子里点起了盏盏宫灯。
封炎本来想亲自送端木绯回去的,可是没等用完晚膳,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几位公子哥醉后在听风阁里打了起来,请他去调停。
这事本不归封炎管,不过,因为他在京里管着五城兵马司,以致这些人都习惯了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跑来找他,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没有封炎,端木绯觉得自在多了,与端木纭手牵着手沿着崇明湖往前走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靥,一会儿说无宸公子,一会儿说明天的牡丹宴,一会儿又说今晚的满月。
今天是十五,皎洁的明月如同一个银色的圆盘般高悬在浓墨般的夜空中,四周群星黯淡。
圆月清晰地倒映在下方的崇明湖中,夜风一吹,湖面波光粼粼,也吹皱了那池中的明月……
姐妹俩一路走到沁香园门口,却被东厂的人拦下了。
“沁香园已封,去去去,从别处走吧。”一个东厂番子不客气地冷声道。
端木纭和端木绯怔了怔,彼此互看了一眼,她们要回栖霞阁最快的路线就是穿过沁香园,若是绕过沁香园走的话,等于要多走一炷香的功夫……
可是东厂既然封园,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姐妹俩正想离开,另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们:“端木姑娘且留步。”
姐妹俩回头一看,只见园子口走出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形,正是之前在锦绣布庄见过的叶千户。
那叶千户客气地对着她俩拱了拱手,然后转头斥了那东厂番子一句:“还不给两位姑娘让路!”
当日办完了锦绣布庄的差事后,叶千户回去找岑隐复命时,试探地说起了端木家两位姑娘的事,想看看自己在布庄把人给放走有没有做对,结果得了岑隐的一句夸奖,他顿时就悟了。
看来这两位端木姑娘与督主的关系不一般啊!
那东厂番子有些惊讶地朝叶千户看了一眼,赶忙殷勤地给姐妹俩赔了不是。
端木纭和端木绯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进去了。
晚上的沁香园静悄悄的,除了她们俩似乎没有别人,在园中蜿蜒地穿行了片刻后,端木绯突然收住了步子,指向了崇明湖的方向,“姐姐,你看!”
宽阔无垠的湖面上,漂浮着一盏盏小巧的莲花灯,随着那摇曳起伏的湖水朝远方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