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候府陷入一片你死我活的挣扎之境,而此时皇城里的凤仪殿却是灯火辉煌,一片通明。
吕皇后半眯了眼睛,将手里用来镇凉的翠绿如水的翡翠珠随手一扔,回头对身后的林红吩咐道:“让人都下去,你亲自守在门口,若有人随意靠近,乱棍打死。”
“是,娘娘。”林红起身,退了下去。
之前还略有些热闹的大殿,因着林红带走了大批的宫人,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吕皇后对坐在下首端着茶盏,正一下一下吹着上面浮沫的太子李熙,说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突然离宫,不但离宫还阴差阳错的救下了永宁郡主。”
本欲低头喝水的本熙听了吕皇后的问话,颈子一僵,稍倾,唇角噙了抹笑意,将手里的茶盏随手搁在一边的案几上,目光微抬,迎了吕皇后审视的目光,笑了笑。
“母后,不是阴差阳错,而是孩儿刻意为之。”
吕皇后修得精致的眉梢不由便挑了挑,看向李熙的目光便有了几分揣测之意,唇角挑了抹似笑非笑,轻声道:“你若是真想纳了她,母后一道赐婚懿旨下去便是,她还能抗旨不成?”
“母后想差了,孩儿并不想纳了容锦。”李熙温声说道。
吕皇后闻言,眉眼间不由便多了一抹疑惑,“不想纳她?”
“是的。”李熙点头道。
“不想纳她,你这又是出城,又是救人的,是为的什么?”
李熙垂了眸子,目光落在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末了,淡淡的道:“因为她身上有孩儿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吕皇后提了声音问道。
李熙摇了摇头,末了,轻声说道:“母后,孩儿想向您求一个恩典。”
见李熙并不像从前一样,有问必答。吕皇后心里其实是有点小小的郁闷的,但只一瞬,却也是明白过来,这深宫内院没有永远的密秘,也许这一刻,她母子二人的对话,下一刻就被有心人知悉!
这样一想,忽然就觉得李熙不说比说要来得好。
“什么恩典,你说。”吕皇后笑了轻声道:“只要是母后能做到的,母后肯定都会替你做。”
李熙笑着点了点头,“母后待孩儿的心,孩儿一直都明白。”
吕皇后慈爱的一笑。
深宫里的女人,除了拼姿色,拼手段,更重要的就是拼儿子!
上天厚待她,给了她一个聪慧机敏的儿子,那她就更要使出浑身手段,力求将他送上那至尊无上的位置!
“说吧,是什么?”
“孩儿听说永宁郡主,曾经向母后求过恩典,母后虽不曾拒绝,但却也没有应下,您看,是不是可以……”李熙朝吕皇后看去。
吕皇后不由拧了眉头。
若是旁的还好说,但这赦免诏书……可熙儿不是个鲁莽的人,他即然让自已答应了容锦的要求,肯定就是他的道理。
一顿之后,吕皇后点头道:“好,我会与你父皇说说的。”
李熙笑着起身向吕皇后一揖,“孩儿谢母后。”
“你这孩子,我们母子二人,还有什么谢和不谢的。”吕皇后嗔怪的说道。
李熙笑着重新落坐。
吕皇后想了想,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在长兴候府安排了人手?还有,今天那些追杀容锦的人,你觉得会是些什么人?”
这满京都城的勋贵之家,哪家府里还能没有几个细作?即便是没有,几百两银子砸下去,有的是前仆后继上赶着当内贼的!
李熙笑了笑,轻声说道:“孩儿必竟担着储君的身份,身在其位,就得谋其政,不只是长兴候府,便是旁的府邸,也有孩儿的人。”
吕皇后满意的点头一笑。
“不过,追杀容锦的是什么人,孩儿还真说不上来。”李熙想了想,说道:“也有活捉的,但这些人显然受过极严格的训练,一旦被活捉,便咬破了藏在牙齿间的毒,身上也没有任何的标识,很难查出,他们是些什么人。”
“要杀容锦的,不外乎就是越国公府的人。”吕皇后沉吟道,“这里面应该也少不了你六皇婶的干系。”
李熙笑了笑,眼间闪过一抹不解之色,“母后,照说六皇叔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他不应该不知道容芳华是被人构陷的,可是,孩儿看他,怎么就……”
吕皇后笑了摇头,“有些人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可有些人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六皇叔就是后面一种人。就像你说的,当年的事漏洞百出,外头的老百姓不知道,当件热闹来说。可你六皇叔是在这深宫内院长大的,这内宅的阴私之事,他就算不曾亲身体验过,也应该知道了解,怎么就能真的认为是容芳华与人有私呢?”
“说起来,不过是他不能接受自已无能罢了!”吕皇后嗤笑道:“这世道,从来就对女人不公,容芳华明明是个受害者,可是没有人去追究那个玷污她欺凌她的人,出事后,你六皇叔第一件做的事,竟然是拿了把剑要亲手了解了她!这样的男人……”吕皇后眼里绽起浓浓的讥诮之色,撇了嘴道:“也就只配娶你六皇婶那样的人了!”
李熙默了一默,当年出事时,他虽年幼,但因为他从小便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
如同吕皇后所说,当年容芳华在重明殿出事,六皇叔得了消息赶到,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拔出了侍卫的剑,若不是父皇出手阻止,容芳华便要命丧当场!他还记得容芳华看向六皇叔的那对眸子,当时不能理解,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却是明白过来,六皇叔举剑的刹那,容芳华当时已经心如死灰!
“母后,你说如果有一天,六皇叔知道当年容芳华是被人构陷,他会怎样?”李熙问道。
“他会怎样?”吕皇后想了想,笑道:“他当年怎么对容芳华的,应该就会怎么对你六皇婶吧?!”
“可是,六皇婶必竟跟他生活了十几年,还有了溶月……”说着话儿,李熙摇头道:“算了,也许他自已早就知道真相是什么,只不过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吕皇后听了才要开口,外面忽的便响起一声尖利又高亢的内侍的声音。
“娘娘,长兴候府失火了,大火把半个皇城都给映红了!”
吕皇后和李熙顿时齐齐在大惊。
吕皇后:“怎么又失火了?离上一次失火,这才多久的事?”
李熙却是在一惊之后,慢慢的坐了下来,一脸的凝重。
稍倾,他急急起身,转身便大步往外走,高声喊道:“来人,传廖必成!”
“熙儿。”吕皇后朝李熙看去。
李熙步子一顿,回头看向吕皇后。
“你去哪?”
“长兴候府失火,孩儿担心怕是有人对永宁郡主不利。”李熙说道。
吕皇后怔了怔后,点头,对李熙说道:“母后知道了,你去吧。”
李熙点了点头,与吕皇后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神色,转身大步离开!
景琪宫。
元贵妃听完宫人的禀报,摆了摆手,宫人低眉垂眼退了下去。
“苏芷,你说太子殿下想从容锦身上得到什么?”
苏芷默了一默,摇头道:“奴婢想不出来,要说容锦之前一直生活在云州府,若不是因为当年辰王送了棵奇毒之草给容芳华,容锦这一辈子也就是老死云州的命,她身上能有什么是太子殿下需要的?奴婢真的想不明白。”
元贵妃闻言点头,“本宫也想不明白。”
苏芷便轻声道:“娘娘,您看,要不要派人去趟云州府,打听下?”
元雪薇才要开口,这时外面同样响起宫人惊惶的声音。
“不好了,娘娘,长兴候府失火了,火大的不了,半边天都照亮了!”
“又失火?”元雪薇失声道:“不是才失过一次火吗?”
“奴婢出去看看?”苏芷轻声道。
元雪薇却是摆了摆手,“不用了,随它去吧,最好把容锦那个小贱人给烧死了。”
苏芷于是便道:“那奴婢侍候娘娘歇息吧。”
“这吵吵攘攘的,哪里还睡得着。”元雪薇摆了摆手,对苏芷说道:“你陪本宫下盘棋吧,既然火势大得惊动了宫里,想来,皇上那肯定要派人去问问。”
“是,娘娘。”
苏芷喊了小宫女进来摆棋盘,她一边留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陪元雪薇下起了棋。
……
长兴候府。
容敬德瞪着目眦欲裂的容锦,阴沉的脸上绽起一抹嘲讽至极的笑。
“容锦,你也有会有今天?”
容锦垂眸,不去看得意至极的容敬德,而是咬牙道:“我说话算数,你放了琳琅,我立刻自栽。”
“晚了!”容敬德厉声喝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所有人,我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话声,手抬起,对持弓严阵以待的兵士断然喝道:“射!”
容锦唇角绽起一抹惨笑。
笑容中有悔有恨有不甘有怨忿,悔自已没有先下手为强,恨自已太过大意轻敌,不甘心……她猛然抬头,目光落在天边那颗最亮的启明星上。记得是谁说过地上每死一人,天上便多一颗星星,今夜过后,天上又要多几颗星星呢?
只可惜,大仇终究未得报,只可惜,今夜之后,我们便是永别……燕离啊,我还没来得跟你说,我想看看面具底下的你呢!
耳边响起箭矢“扑扑扑”的声音,容锦不敢睁眼,她怕睁开眼,便是琳琅被射成筛子的身影。她攥紧了双拳,脖子扬起一个倔强的弧度,双目轻颤,有泪水自眼底无声而落。
“琳琅,对不起……”
容锦嘴唇翕翕,因为恨,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那句“对不起”容锦没有说出口,耳边却突的响起阵阵惨叫和闷哼声。
“少主!”
琳琅的惊呼似一块巨石投在容锦的心上,她猛的便睁开眼,朝门口看去。
一眼,便看到穿一身黑色银丝暗纹的燕离,手中一把雪亮的剑锋对准那些张弓搭箭的兵士,划出一道寒光闪闪的银弧,瞬间,兵士们如同被斩断根蒂的菜葫芦“咕咚、咕咚”朝地上栽倒下去。
变故突起,不待容敬德反应过来,燕离已经一个纵身朝容锦跃了过来,之前离得远没有发觉,这一靠近,才发现容锦身上有好几处的刀伤,一张艳丽绝俗的脸上,哪里还有往日的明媚,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满心不甘的阴戾。
“谁干的?”
燕离银色面具下,一对深遂的眸子,刹那间就好似暴风雨来临的海平面,掀起了一股无声无息的涛天的巨浪。
容锦摇头,她攥着燕离的手,泣声道:“燕离,我外祖母死了,她死了……”
燕离这时才发现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吴氏。
容锦的哭声如一根针一般扎在了他的心上,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但这样的滋味无疑让他很不喜欢。
他忽的便开口说道:“别哭,你还有我!”
只是这句话却是被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声给掩盖了,除了他自已,谁也不知道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是你!”容敬德指着燕离,怒声道:“又是你,上回就是你,这回又是你!”
燕离上前一步,将容锦挡在身后,轻声道:“容锦,好好跟你祖母道个别吧。”
容锦才要上前,容敬德却是一脚踢起地上的一柄刀,抬手抓在手里,然后往前一步,刀尖直指吴氏的脖颈处,对容锦喝道:“容锦,我要你现在就自栽,不然,我让她死无尸!”
“容敬德,你就是个畜生!”容锦霍然抬头,看着脸扭曲的没有人形的容敬德,嘶声道:“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好!”容敬德点头道:“我成全你!”
话落,手腕猛的一沉,大刀便朝地上的吴氏脖颈处狠狠切了下去。
“祖母(娘)……”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容锦冲上前的步子,在看到双手狠狠抓住钢刀的容宜州时,顿在了原地。
“宜州……”容敬德错愕的盯着双手鲜血淋漓,一对眸子犹如浴血般正朝他看来的容宜州,但下一瞬,他却是猛的回头对容方喝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让你拦下候爷的吗?”
容方神色晦涩的低头不语。
拦?
怎么拦?
他虽是候府总管,但始终是个奴才,让他一个奴才去拦这候府候爷,老候爷还真是看得起他!
“为什么?”容宜州抬头,瞪圆了眼睛看向容敬德,“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您的发妻,是我的亲娘啊!”
容敬德被容宜州问得一滞。但,也只是一瞬,他脸上的狠厉便变成了一抹痛心疾首。他一把松了手里的钢刀,吼道:“宜州,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长兴候府……”
“我不需要!”容宜州将手里的钢刀一把扔开,满是鲜血的手指着容敬德,嘶声道:“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长兴候府,你只是为了你自已!”
“住嘴!”容敬德瞪了容宜州,“怎么,连你也要来指责我,来反对我了吗?”
容宜州看着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吴氏,七尺高的汉子,眼泪却似雨点子般掉了下来,他没有回答容敬德的话,而是抱起了地上的吴氏,转身便往外走。
容敬德才要怒喝,但当目光对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容锦时,他咽下到了嘴边的努吼,迎着容锦冷冷的目光,然后一步一步往门外退去。
想着,他在青檀院埋下的那些火药,想着,只要他出了这道门引燃火药,容锦有人相救又如何?这人再厉害又怎样?火药一点,他们瞬间便会灰飞烟灭!
“想走?”
幽冷的声音响起。
燕离目光一抬,便锁住了往门口退去的容敬德。
容敬德眼见大门在望,想也不想,纵身便欲跃出。
然,就在他纵身而起的那一刻,一道寒兴如闪电般朝他飞了过来。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穿破夜空。
“咚”一声,被燕离一剑斩断双脚的容敬德跌在了地上。
燕离还待再上前补一剑,但横刺里突然就扑了个人出来,张了双手,用自已的身子,拦在了容敬德跟前,抬头对燕离喊道:“不要伤害老候爷。”
“长富!”
容锦认出拦在容敬德跟前的人是容敬德的长随,长富。认出了是他,容锦一时间,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虽说玉欣是自绝,但若是没有容敬德的咄咄相逼,玉欣又何至于自绝?便是如此,长富却还要忠于这个逼死自已妻子的主子!当真是可笑可叹!
“表小姐,老候爷就算是做错了,老夫人也死了,他现在也断了双腿,您,您就放过他吧!”长富哀求的说道。
容锦才要开口,躺在地上的容敬德却猛的回头对容方喝道:“让他们点火药!”
容方脸色大变,失声道:“老候爷,可是,您……”
“燕离我们走!”
容锦一听容敬德在外面准备了火药,当下顾不得再让燕离赶尽杀绝,不由分说的便抱住了燕离的手,急道:“我们走!”
燕离点头,朝琳琅看去。
“少主,您带着姑娘先走,属下断后!”琳琅大声喊道。
“你自已小心!”
话落,燕离将手一抄,半抱着容锦便纵身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