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容敬德下意识的便想抬头,但一刹那却又想起他是个眼盲之人,既便是抬头,又能如何?但让他就这样把罪给认了……容敬德攥紧了一侧的手,不,他不能就这样认栽了!
即便信是出自云釉贱人之手,那又如何?云釉那个贱人已经死了,他只要把事情推到妻妾之争上,就算是皇上雷霆之怒,也比祸及储位之争的很!
这般一想,容敬德心神略定,他颤颤瑟瑟的开了口。
“皇上,老臣冤枉啊!”拿定主意,容敬德继续喊冤,“老臣所言句句属实,那容锦小贱人与北齐确有瓜葛,至于,这封信……”一顿之后,大声道:“是云釉那贱人背着老臣所为,皇上您明鉴啊!”
呵!
冷笑声响起,永昌看着口口声声喊着冤枉的容敬德,“你说容锦与北齐有瓜葛却又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容锦告你杀妻灭女,却是证据确凿,容老爱卿,换你是朕,你会信谁?”
轰然一声,好似眼前炸起了一记惊雷,震得容敬德半响没了反应。
良久。
“光凭一纸信件,便要坐实老臣杀妻灭女之罪,老臣不服!”
“不服?”永昌帝眉眼慢慢地舒展,抬抬手,对一侧冯寿吩咐道:“请了永宁郡主进来,让老候爷心服口服!”
“是,皇上。”
冯寿招了小内侍上前,让小内侍去请避到明义殿侧殿清思阁的容锦出来。
明义殿是个大殿,但因着它紧挨金水池,是故每到天气炎热之际,永昌帝都会将这作为处理朝事的办公点,作为临时的南书房来用。
清思阁说起来是明义殿的偏殿,但路程实打实的有一柱香的距离。
容锦原本是坐在临水的窗边看一对游得自在的鸳鸯,看着看着,就觉得耳边似乎多了一道温热的气息。这里是清思阁,除了她自已便是几个候在门外的宫人,这气息……容锦霍然抬头,顿时便怔在了那。
“燕……”
燕离抬手竖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容锦连忙掩了嘴,一边小心的回头朝外张望,生怕被门外的宫人发现了燕离。
好在屋子里悬挂着层层叠叠的帐幔,那些如轻纱一般的青绿的幔被风吹起,飘飘扬扬,遮去了大半的视线,而她又在东窗下,从殿外到这里有个视角盲区。但,既便是这般,她也不敢大意,一把扯住了燕离的手,将他往角落里带。
“你怎么来了?”容锦压低声音问道。
燕离没有回答容锦的问话,而是看向她握住他的那盈盈如玉纤纤细指根根如青葱的手,唇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手腕微动,反客为主的将容锦的手包裹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容锦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见燕离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以为是自已声音压得太低的缘故,可是因着这里离殿外的距离并不远,她也不敢提高声音,于是便垫了脚尖,凑到燕离耳边,再次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少女身上独有的如芝如兰的气息,冲斥在鼻间,燕离握着容锦的手再次紧了紧,耳间她的呵气如兰便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偷偷撩拨着胸腔下那颗失去控制剧烈狂跳的心,莫名的便有一种淡淡的欢喜。
“你怎么了?”
容锦惊诧的发现,燕离面具下脖子后那片如玉的肌肤忽的就绽起浅浅的绯红,紧接着,便连耳朵尖也红了。
燕离摇了摇头,微微垂眸朝容锦看去,这一垂眸,却发现容锦那比秋水还要纯净清澈的眸中倒映着他自已小小的身影。
银制面具遮去了他大半的容颜,以至于使得他看起来除了那银制面具特别清晰外,面目却很是模糊!他抿了抿唇,忽然便答非所问的道:“容锦,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真面目?”
呃?!
容锦好似被当头敲了一棒。
怎么好端端的问她要不要看他的真面目呢?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燕离见容锦目光茫然的看着他,心底那种淡淡的欢喜就像莫名来时一样,又莫名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惘然的不确定。
“你说什么?”容锦怔怔的问道。
燕离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说,我是来跟你说,一切都按你的计划在进行。”
不是……容锦想说,你刚刚明明说的不是这个啊!但在对上燕离忽然撇开的眸子时,她又咽下了那句话。忖道:也许燕离也觉得自已刚才是说错话了吧?既然这样,那就别让他再难堪了!
容锦点了点头,她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压了声音对燕离说道:“长兴候府那边怎么样了?王苏有没有让容芳菲回府?”
“陈季庭验过你祖母的身回宫了,长兴候夫人的人找到琳琅,说是要见你。容芳菲回府了,不出你所料,王苏确实派了人在半路截杀,不过……”燕离目光赞赏的看向容锦,唇角噙了抹笑意,轻声道:“不过,他派去杀容芳菲的人被青语和南楼解决了。”
容锦闻言,脸上便绽起一抹浅浅的笑,说道:“唐氏要见我,无非是想说服我放弃报仇,不见也罢。到是容芳菲,不知道在知道自己差点命悬一线后,会不会幡然醒悟,转做污点证人呢!”
“污点证人?”燕离奇怪的看向容锦,“那是什么?”
容锦惊觉失言,抬手捂了嘴,看向燕离的两只黑眼珠子像浸在水里的黑玻璃珠似的滚来滚去,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燕离差点便要忍不住的抬手去抚上她眨得如蝶翼一般的眼睫,但终究是不舍得手心的那片柔软,紧了紧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暗道:嗯,下次吧。
容锦自是不知道燕离的想法,她习惯性扯了扯嘴角,正要开口,燕离却是突然说道。
“我有没有说过,你在某些方面跟我娘很像!”
啊?!
容锦怔怔的看向燕离。
她像他娘?
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呐呐道:“很像吗?”
燕离深遂的眸中突的便绽起一抹火花似的笑意,摇头道:“我不是说你和她长得像,我是说,你在一些行事手法和语言习惯上跟她很像。”
容锦一听,顿时便想起自己曾经怀疑琳琅也是穿越来的事,但后来却被自己否定了,如果琳琅是穿越的,那琳琅应该早就发现自己的不妥之处了,但琳琅却没有!那是不是说,琳琅身边的有个人是穿越的,对琳琅影响至深呢?
现在燕离又说她的行事手法和语言习惯和他娘很像!难道……容锦猛的抬头看向燕离,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生成。
难道,燕离的那个公主娘亲是穿越的?!
“燕离,我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你娘吗?”容锦问道。
燕离点头,“你刚才说的什么污点证人,我好像很久以前听我娘也说过!”
容锦这下是真的百分百确定燕离的娘,真的就是她的老乡了,只可惜……容锦暗暗的叹了口气。
“你娘她……”容锦试探的问道。
燕离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座被烟雾缭绕笼罩的小岛,永远只看到一个轮廓,越是靠近越是觉得迷雾重重!
“我娘她很早以前就不在了。”燕离笑了笑,轻声说道,“那时候我还很小,我是跟着蓝姨,红姨还有楚叔长大的!”
呃!
这样说来,蓝楹还有那个什么红姨、楚叔的应该是燕离家的世仆吧?
“那你还有其它亲人吗?”容锦轻声问道。
燕离漆黑眸里便绽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痛楚,只是却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要不是容锦一直盯着他看,只怕也要错过。
“我应该还有个妹妹的。”燕离轻声说道。
应该?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容锦怔忡的看向燕离。
燕离才要开口跟她解释,却是听到门外有急急的步子声,他松了容锦的手,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啊!
容锦差点便惊呼出口,但下一瞬,燕离却是手指一弹,一缕劲风打在二人身侧挂着的一副《松鹤延年》图上的松鹤眼睛上,墙上无声无息的便出现一个秘道的入口。
这……容锦怔怔的看着闪身入内的燕离。
皇宫有秘道这不奇怪,但燕离到底是怎么会知道这些只怕连身为皇子们都不知道的秘道的?不容她多想,门外响起小内侍的声音。
“永宁郡主,皇上请您去明义殿。”
“哎,来了。”
容锦一边看着站在秘道口的燕离,一边应道。
燕离站在秘道口,对容锦挑了挑唇角,以只有她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去吧,我在明义殿等你!”
容锦点了点头,对燕离说在明义殿等她的话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既然燕离能悄然的出现在这,自然便也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明义殿!
只不过,若是永昌帝知道他视为铜墙铁壁的皇宫却成了燕离自家的后花园,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时,他会是什么脸色?
“郡主……”
小内侍在外面催。
容锦敛下思绪,转身走了出来,跟在小内侍身后朝明义殿走去。
等进了明义殿,容锦看到朝她看来的容宜州和扬着脑袋如一条吐信的毒蛇一般的容敬德时,容锦唇角绽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上前向永昌帝行礼。
“臣女叩见皇上。”
永昌帝摆了摆手,免了容锦的礼,等容锦在一侧站好后,他指了容敬德说道:“容锦,你告容老候爷杀妻灭女,容老候爷说光凭一纸书信,他不服。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绝口不提容敬德反诬容锦与北齐有牵连,是探子的话!
容锦唇角笑容再深几分,她看了看一脸茫然朝她看来的容敬德,一字一句道:“有。”
容宜州霍然一惊,猛的抬头看向容锦,自容锦从殿外进来,他目光中便有着淡淡的哀求之色,但却被容锦砌底无视了。
“好,”头顶响起永昌帝的声音,“还有什么证据,你呈上来,也让老候爷输个口服心服!”
容锦垂眸,自袖笼里掏出当日容敬德灌食吴氏毒的那个姜黄色的亮釉双耳瓶,双手呈了上去,“皇上,祖母当日便是被瓶中的毒药毒倒丧命,毒药或许稀松平常,但这亮釉双耳瓶颇为考究,皇上只要着人拿着瓶子去寻线索,不怕寻不到卖毒药之人!”容锦说道。
一侧的冯寿上前接过容锦手里的瓶子,放在了托盘上,呈上御案给永昌帝看。
容敬德听着容锦的话,呼哧呼哧喘着的气越发粗了。
当日他被斩断双腿心急之下匆匆退出青檀院,却不想将这关健东西遗落在吴氏屋里,更没想到,会让容锦拾了去!
一时间只觉得又惊又惧,胭脂散出自苗疆毒王之手,虽说他弟子之后将此药带入中原,但他手里的这瓶胭脂散却是早年当年征战苗疆之时,自毒王手里购得。彼时,胭脂散还未由毒王弟子传入中原,瓶子底下刻着毒王的名字,只要持瓶寻到毒王,毒王便能说出购买毒药之人!
容锦!
容锦你好狠!
容敬德恨不得纵身而起将容锦撕成碎片。
容锦却是暗自庆幸,幸亏有琳琅这个使毒的祖宗在,要不是琳琅指出吴氏中的是胭脂散,更指出这种姜黄色的亮釉双耳瓶是毒王所用,她还真想不到小小的一个瓶子便能成为直指容敬德杀妻的证据!
“容老爱卿,你可有话要说?”永昌帝对容敬德问道。
容敬德一惊之后,却是慢慢的冷静下来,想着,永昌帝还真能派人去苗疆向毒王求证?就算是派了人去,毒王行踪飘浮,能不能找到毒王还两说,又如何能定他的罪?
“回皇上,老臣不明白永宁郡主在说什么,那瓷瓶不是老臣的。”容敬德大声说道。
永昌帝朝容锦看去。
容锦翘了翘唇角,“皇上,臣女还有人证!”
人证?
容敬德猛的抬头朝容锦的方向看去。
哪里来的人证?
当日动手时,那些除了是长兴候府的死士之外,就是……容敬德摇头,不可能,容锦,怎么会有人证?
“哦?”头顶响起永昌帝略显诧异的声音,他也没有想到,容锦竟然还有人证这一说,当即便道:“既是如此,那就把人证请上来吧!”
“是,皇上。”容锦转身对一侧的小内侍说道:“公公,还请你让人去趟宫门外,人证就在宫门外。”
小内侍抬头朝冯寿看去,冯寿点了点头,小内侍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大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容锦到还好,只容宜州和容敬德却是心如擂鼓,不多时两人额头便是一层细细的汗珠。
人证,到底是怎样的人证?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
永昌帝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但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光虽然落在奏折上,但心思却全然不在奏折上。
容锦……北齐……
他相信容敬德不会为求脱身,说出这样荒谬的借口。但是,既便是容锦与北齐的那位护国公主有所瓜葛,眼下显然也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那自己要怎么做呢?
永昌帝的目光一直凝视着手里的奏折,他身侧的冯寿眼见快半柱香了,皇上既未朱批,也未将奏折换一本,不由便小心的瞄一眼,见是是吏部拟的巡视两广的官员人选的奏折,冯寿不由便在心里犯嘀咕。
这有什么好叫皇上为难的呢?要么打回让他们重选,要么就朱笔一批准了!至于这般左右为难,拿捏不准?
“皇上,人证带到。”
门外响起小内侍的声音。
永昌帝似是恍然回首,朱笔在奏折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个“准”字,将奏折一扔,淡淡道:“宣。”
很快,小内侍便把人带了进来。
“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起,容敬德和容宜州勃然变色,两人齐齐身侧跪伏于地的男子看去,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长富!?”
御案后的永昌帝对上容敬德和容宜州反应,诡谲的眸中绽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他对容锦说道:“容锦,这就是你说的人证?”
“回皇上,是的。”容锦恭声应道。
永昌帝点了点头,回头对大惊失色的容氏父子二人说道:“两位爱卿,永宁郡主说的这位人证,看你二人反应,想必也是熟悉的吧?”
能不熟悉吗?容家的世仆!
容敬德哆嗦着唇,脸上又是惊又是怕又是仓惶茫然四顾,想要确定长富的方向。但既便确定了又如何?他还能当着永昌帝的面,将长富杀死?
这个狗东西,且等着,他若不死,他要他的子子孙孙全都不得好死!容敬德牙齿咬得咯咯响,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
“回皇上,这人是容家世仆。”容宜州闭了闭眼,哑着喉咙说道。
容家的世仆!
永昌帝脸上生起一抹兴味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