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不甚明亮的光线打在苏念的脸上,叶殊城看清她红了的眼眶。
而她话音落,他攥紧了拳,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撕扯,一阵沉钝的,剧烈的痛。
他唇色呈现颓败的紫,动了几番,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苏念深吸口气,不再和他继续纠缠,转身便离开。
四年了,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要忘记,要做到哪怕想起也能心无波澜,然而这个晚上,他和绵绵的见面把她努力维持的假象都撕裂了。
四年前叶殊城最后和她说的那些话,对她的羞辱叫她永生难忘,她哪里还有勇气让他靠近绵绵?
她巴不得他从此再也不出现在她的世界才好,这样,她就可以继续保持理智和冷静,不会失控,没有大喜大悲,她会找个平平淡淡的男人一起生活,没有爱情也没关系,可以照顾好绵绵就好,可现在……
他见到绵绵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她虽然说了绵绵是别人的孩子,可并不指望这一句话能让他死心,毕竟他对孩子的执念那么深。
乔晔在驾驶座上,她径直坐上后座,绵绵就在旁边,小心翼翼抬头看着她,“妈妈……那个人欺负你了吗?”
她艰难扯着唇角笑笑,“没有。”
“你哭了吗?”
苏念摇摇头。
绵绵拉住她的手,“他对你不好,我不要他了。”
苏念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流出来。
“绵绵,你喜欢他吗?”
绵绵摇头,“他让妈妈伤心,我不喜欢他,我们可以找其他好看的,其实那个贺叔叔也不错的……”
苏念笑了一下,反拉住绵绵的手,抬头看一眼乔晔,“乔晔,开车吧,我们走。”
车子开出去的时候途径叶殊城站的位置,苏念目不斜视,而绵绵好奇地看了一眼。
叶殊城整个人就那么雕塑一般,站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久久没有动,影子被拉了很长,很长。
……
安子晏这一次是把家里人给得罪光了,出院是叶殊城过来帮忙的。
安子晏有个好处,不管遇见天大的难过事儿,第二天总能装作个没事人。
两个人同行,叶殊城开车,安子晏懒洋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靠着椅背,车子前行,他突然问了叶殊城一句,“你怎么了?”
叶殊城一怔。
安子晏解释,“你有心事吧?”
从头天晚上回到病房,叶殊城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
叶殊城默了几秒,开口:“昨天苏念去相亲了。”
安子晏瞪大眼,好一阵,又翻了翻眼皮,扭头,视线投向车窗外,“所以你昨晚是去捣乱了?”
“……”叶殊城唇线紧绷,“她带了个孩子。”
安子晏脑袋一下转回来,“什么?”
“我说她带了个孩子。”
顿了顿,补充:“是个小女孩,叫做绵绵。”
“难道是……”
叶殊城点头,“是她的孩子。”
安子晏好几秒才回神,摇头叹息,“你真该死心了……”
“那孩子长的很像我。”
他打断安子晏。
安子晏有点儿愣,“真的假的?会不会是你心理作用觉得像?”
他眉心微微皱起,“孩子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我,如果你看到,你就会知道。”
“你觉得那是你的孩子?”安子晏摸摸下巴,“难道说苏念当初根本没有打掉孩子?”
他沉了口气,“不知道,但是我真的……”
他话说一半就停下来。
那个叫做绵绵的孩子,给他带来的感觉很奇妙,让他这个原本不会留意孩子的人,第一眼就注意到。
一想到那可能是他和苏念的孩子,他心跳都会加快。
他对这世界冷漠多少年,所有热忱都给了苏念,他不能免俗地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对于和心爱的女人孕育一个孩子这件事充满憧憬,如果那孩子真的是他的……
——那真是一件,既美妙,又残酷的事情。
安子晏一言切中他所想:“如果孩子真的是你的,那依你和陆容安当初干的那些混账事儿,苏念这辈子更不可能原谅。”
他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口发沉。
脑子里面是头天,苏念那些控诉的言语,是她含着泪水的眼。
那一幕搅的他昨夜大半夜不能成眠。
要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
孩子是他的,他既高兴,又恐惧,毕竟他因为孩子曾经那样伤害苏念。
可孩子若不是他的,那他更接受不了。
他沉默片刻,开口:“我想要那个孩子。”
安子晏瞪大眼,“搞清楚没有你就想要?”
“我有种直觉,孩子是我的。”
“直觉不能作数,干脆还是带去做亲子鉴定吧,如果是你的,苏念也没有理由不让你见孩子。”安子晏停了一下,又说:“可如果孩子是你的,以后跟着谁?现在回头想想,孩子真是你的,说明四年前那个时候她怀着孕,你和陆容安订婚那事儿把聚仁搞的乌烟瘴气的,她根本呆不下去,她一个孕妇,被你逼到那个份儿上,真是……”
这话挺直白,一针见血叫叶殊城痛。
车内气氛压抑,好一阵子,叶殊城吃力发声:“如果孩子是我的,我就有机会接近她,我会让她原谅我。”
安子晏扯扯唇角,“你要知道那是苏念,不是一般女人。”
叶殊城脸色微微发白。
他也知道,安子晏说的是对的。
苏念的狠绝他是见识过的,他做出那些事,理当不应心存侥幸,可是他却无法放弃。
不管是对于孩子,还是对于她。
安子晏又说:“那你有没有和她说做亲子鉴定这回事儿?”
“……说了,”他表情挫败,“她很抗拒,就像是怕我和她抢孩子。”
安子晏叹,“你这么一说,真感觉那孩子可能是你的,如果是你的,她现在的反应就在情理之中了,你把她逼的走投无路,非要靠着余总才能把孩子生下来,现在说做亲子鉴定,换成哪个女人接受得了?”
红灯前车速缓缓慢下来,叶殊城眉心紧锁,听见安子晏又问:“那要是她真的死活不肯让你做鉴定呢?”
他闭眼又睁眼,“我不知道。”
他肯定是不愿意放弃的,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去争取,然而……
要勉强她。
他只要一提起孩子,她整个人就像竖起浑身刺的刺猬一样,充满戒备,那反应让他觉得难过。
“其实可以想办法用点儿强硬手段带孩子做鉴定……但是以苏念的性格,保不准她会怎么样,她会恨死你,就算你有办法以正当途径见孩子或者带走孩子,她呢?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我觉得她应该再也不会回到晋城了,”安子晏拧眉深思,“现在的问题是,在你心里,孩子重要,还是她重要。”
叶殊城说:“这没法选。”
安子晏点头,“但你必须得选。”
天知道他多想要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曾经在听到她怀孕的时候,他高兴极了,孩子是新生,也是希望,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那残破不堪的人生因为她和孩子的存在而变得圆满,他不再孤独了,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唯一最幸福的时刻,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所以他想要做亲子鉴定,想疯了。
可他也清楚,她有多抗拒,他也会怕,怕孩子不是他的,而如果孩子是他的,那以她的性格,他真的无法估量这个鉴定会让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已经失去她,四年。
上千个没有她的日日夜夜里,他活的就像是行尸走肉,只能靠找到她的信念撑,他不知道要怎么接受她再次从他视野内消失。
要怎么选,他做不了决定。
……
关于苏念和贺梵这场惨烈的相亲,晚上余昆是从乔晔嘴里听说的。
余昆听完,嘴巴都合不拢了。
绵绵就在旁边,表情有些郁闷,噘着嘴,“我也不知道那个是坏人,会让妈妈不高兴,我还以为长的好看的都是好人,而且他真的有点像我嘛……”
余昆有些无语,在客厅沙发上抬头看了一眼二楼。
苏念房门紧闭,自从回来之后,她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余昆顿时也顾不上苏念相亲失败,转而发愁起来,“他和绵绵见面了,这可怎么办……”
绵绵皱皱眉头,看着余昆,“什么怎么办?我们不要他啊。”
余昆拿过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里面在播动画片,他安顿绵绵,“绵绵你去看电视,外公和乔阿姨有话说。”
小孩子就是好哄,注意力很快被电视吸引走了。
乔晔摸摸头,“后来苏姐和叶总在停车场还说了半天的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觉得肯定是和绵绵相关的,回来的路上我其实想问,可是苏姐脸色不好,我就没敢问。”
乔晔走了之后,余昆让佣人看着绵绵,自己上楼去找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