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娥一行离开北秀容那天,天色有些阴沉,空中低浮着层层叠叠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喝下了阿爹阿娘特地为她准备的祈运酒,英娥只觉得胸口都好似要灼烧起来,火辣辣的钻心疼。她不敢再多看阿娘的泪眼,不敢再多听弟弟们的哭声,不敢再面对族人们的殷殷叮嘱,急急忙忙地朝着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英娥!”身后忽然传来了尔朱荣的一声喊。
英娥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尔朱荣大步走了过来,像小时候一样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微微低下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了一句。
“英娥,是阿爹对不起你。”
心里的无措,紧张,感动,眷恋……五味陈杂的各种情绪一起翻涌上来,堪堪堵在了胸口,却难以抑制地从眼睛里漫了出来,最终还是被她硬生生忍住了。
她像幼时那样搂紧了阿爹的腰,将脑袋整个窝在他的胸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从她长大开始吧,她和阿爹的关系渐渐疏离了,她不再让他高高抱起,也不再让他肆意亲吻她的脸蛋,甚至不再让他随意摸她的头顶……
原来,她和阿爹的距离,不过是一个拥抱而已。只要伸出手,他就一直在她的身旁。
“阿爹,那就早些接我回去。”她坚定又轻柔地说着,“等这乱世结束之时,再将女儿风风光光接回家去。”
尔朱荣喉头一阵收缩,发出的声音有些哽咽,“阿爹答应你。”
英娥咬咬嘴唇,露出了一抹纯粹如朝露的笑容,“还有阿爹,等师父回来,告诉他不要担心我,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的。”
尔朱荣双眼微红地点了点头。
“英娥,我们该出发了。”司马子如一手掀起了帘子,阴暗的光线照在他憔悴的面容上,有一点冷锐的味道。
英娥转头看了看四周,“阿兆哥哥呢?”
“几天前他就不知所踪,可能是不想和你当面告别吧。”尔朱荣似乎对尔朱兆的缺席并不意外。
英娥只能失落地放下了车帘。
司马子如翻身上马,朝尔朱荣及其他众人行了行礼后,转过头朗声吩咐道,“出发。”
送嫁车队朝着洛阳的方向缓缓行进,英娥的心仿佛也随着马车不停颠簸着,前路漫漫,等待着她的是不可猜未可知的命运。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随即传来的是尔朱兆急促嘶哑的声音,“英娥!英娥!”
英娥大喜,急忙掀起了帘子,只见尔朱兆正追赶马车而来,但见他单手执缰绳,另一只手则托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
“阿兆哥哥!”英娥朝他用力挥着手。
尔朱兆加快马速,待几乎与马车平行时,他将木箱从窗口递了进去,英娥伸手正好接到,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是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石子。
“英娥,这是北秀容不同地方的石头。无论去哪里,都不要忘记你生长的故土!不要忘记这里的人!”
英娥心神一震,这才看清尔朱兆面色憔悴双目充满血丝,原来他这几日只是去搜集这些了……英娥攥紧了石子,手心被石子的棱角硌得生疼。她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只要一开口,所有的情绪都不复控制……
尔朱兆紧紧不舍地追在马车旁,就像是在追逐着自己的青葱时光,所有的梦想,此生最美好最留恋的回忆……直到尔朱荣在他身后吹起了唿哨声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英娥,你记住,不管是谁欺负你,就算是皇帝,哥哥我也照样找他算账!”尔朱兆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他僵硬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再见到她之时,就是接她回北秀容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