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亲手将滚烫的铜汁倒入铺了精砂的模具后,手铸金像的最后一道工序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只需静待至天亮金像成形即可。除了高欢奉命带人留下来看守金像,其余人都暂且回了营帐休息。尔朱荣心里纵然是如煮沸了的水般翻腾不已,但还是尽量做出平静的样子和大家一同离开了放置金像的营帐。
时至半夜,驻守在营帐外的几位士兵俱已困乏不堪,高欢索性让他们就在篝火旁小睡一会。他在军中人缘素来极好,因此士兵们欣然奉命躺下,心中对高欢更觉亲切。
不一会儿,四周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高欢不禁一笑,走到篝火旁暖了暖手,又取下随身的皮囊喝了几口酒,但那股寒意却还是挥之不去。
若是现在能有一碗热腾腾的酪浆……高欢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竟隐隐约约真的闻到了一股酪浆特有的香味。
他惊讶地抬头循香望去,只见不远处,少女手拎着篮子正踏月而来,皎皎月光在她的周身笼上一层朦胧的银白色光晕,似虚若幻,映得她原本就秀丽无双的面容更平添了几分灵动之气,让人无法挪开目光。即使是那拥有千眼的因陀罗,就算再幻化生出万眼也看不够。
在一瞬间,高欢以为看到了汉人本子里描写的会幻化为美人的精怪,直到少女走到面前,用清脆的嗓音唤了一声师父,他才蓦然回过神来。
“英娥,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高欢在惊喜之后又有些担心,之前趁着尔朱荣铸造金人时,他曾悄悄地去看她,本想宽慰她几句,不料却正好瞧见她和司马子如两人相拥的那一幕……不知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他的胸口有些说不出的闷卒。
“我没事,只是睡不着而已。”英娥边答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瓷罐,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师父,我知道今晚你要守夜,所以特地给你带了这个。快点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高欢心头一跳,眼睛里仿佛被点燃了烟火般蓦然明亮起来。他伸手接过瓷罐,只觉得那股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深处。
“到底还是徒儿最贴心了。”他微微一笑,“师父没白疼你。”
因为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英娥不免笑得有些心虚。
高欢喝了几口酪浆,浑身都暖了起来,他看了看似乎正在走神的英娥,又忍不住又问道,“英娥,若是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和我说。我知道,现在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他顿了顿,“这一切,不该让你亲眼目睹的。”
“放心了,师父,我没那么脆弱的。”英娥小声道,还朝他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虽然那笑容看起来虚弱的很。
她这种明明受伤却故作坚强的模样看在高欢眼中,却是更觉心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像司马子如一样拥住她,安慰她,保护她,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手微微一僵又放了下来。他早已成家立业,是她名义上的师父……他对她,不能,也不该再生出更多的念头……
英娥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帐顶的动静,忽然见到一玄色身影已爬到了天窗旁,正轻手轻脚打开了天窗,轻巧地从那里钻下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英娥心里暗喜,悄悄收回目光时,正巧对上了高欢凝视着她的视线。她吓了一跳,见对方只是眼神微闪却并无异常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高欢确实没发现她的异样,因为他忽然发现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某些隐秘情感,心神恍惚不宁,神思飘浮心念翻覆,一时之间竟有些空茫。
“师父,你怎么了?”英娥见他脸色不好,担心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