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阳光正好, 正是入夏,温度也有几分炽热了,一打开门,门内却是一片阴暗, 就连气息也是阴冷的, 明亮的阳光从外边落进来, 里边有点点光尘浮动。
这屋子也不知道多久没人进来了, 开门的时候大门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有灰尘上下飞舞着, 让人下意识的在空中挥了挥。
沈绯在四周扫了一眼,才发现这屋子有些大,而屋子里凌乱的摆着几个书架,像是被人胡乱塞进来的一样, 书架上挤挤攘攘的堆着书,也不是规规矩矩摆着的,就这么一堆塞在书架里, 有几本堪堪还保持呆在书架上,倒是半个书都在书架外,眼看着摇摇欲坠, 就要落在地上。
脚下踩到一本书, 沈绯低头将书捡起来, 书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灰, 一拿起来灰尘乱飞, 她没忍住咳了几声。
许鸿煊拉住她, 道:“这屋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书,几年没人进来了,脏得很。”
“看出来了……”说着,沈绯将书上的灰尘拂去,随手翻了翻,发现这竟然是一本残卷,还是十分稀有的残卷,至少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这本书早就找不到了踪影,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看到。
翻了几页,沈绯走进屋里,又看了看书架上的其他书。
这屋里的书粗略数去,大概有上万册,书种繁多,天理地文都有,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其中沈绯还发现了很多珍贵的古籍,在后世基本找不到它们的影子了,但是它的主人似乎并不珍惜他们,就这么胡乱的塞在屋里。因为没有打扫,书上是厚厚的一层灰,有的书籍甚至已经受潮了,上边的字晕开,很难辨别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沈绯惊讶于这些书籍的珍贵与种类之多,忍不住问许鸿煊:“这些书,是从哪来的?而且很多都是珍本,市面上可看不见。”
许鸿煊瞧着一点也不在意这些书,语气平静的道:“有的是我父母亲在外收集来的,有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一积累也就多了。原先还更多,不过都被人毁去了,只剩下这些了。”
沈绯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她轻声问:“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没有,我不会认字。”
“……”
沈绯惊讶的看着他,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一点,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她也算是知道了许家的背景,虽是地主,却也算是书香世家,可是这样的人家的孩子,许鸿煊却说自己不会认字?
许鸿煊垂下眼来,他道:“没读过书,不会认字,不是挺好的吗?我爷爷是个秀才,学富五车,就连我父亲母亲也都是有名的才人,可是才华再好又能怎么样?他们还是死了,甚至就连他们喜欢的,所珍爱的书,也被人毁去一大半……”
他伸手拿起一本书来,丝毫不在意上边的灰尘,他语气平静的道:“当时,我家有一个两层楼的阁楼,专门用来放书的,如今却只剩下这么一点了。你说,读书哪里好,你们这些高中生、大学生,会读书认字,现在却还是到了我们这里,和我们这些泥腿子没什么两样。”
他语气讥讽,里边带着的刻薄之意,让沈绯十分惊讶。他性子稳重,情绪很难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大概是想到了一些让他不舒服的往事。
看到沈绯惊讶的目光,许鸿煊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他吸了口气,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沈绯还不至于生气,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伸手拂过上边的字,轻声道:“那你是认为,读书完全没什么用吗?”
不等许鸿煊回答,她又自言自语的回答道:“在我看来,文字是一种传承,是一种交流。你能通过文字,感受到不同的东西,甚至是百年千年前的历史,你都能在文字中看到,这种感觉很奇妙。”
顿了顿,她又道:“古往今来,乱世重武,盛世重文,我们国家现在的状态只是一时的,而不是一辈子,迟早,国家还是会需要我们这些读书人。到那时候,我们能够再回到城里去,为国家的发展添砖加瓦,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许鸿煊目光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沈绯看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
当然,她很清楚,读书不是万能的,世间条条大路通罗马,人各有志,各有各的选择。但是不读书却是万万不能的,就算不成为大文豪,最起码要会识字,不然成个睁眼瞎,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识字看文,开智启蒙,书里的世界,比你所想象的还要丰富,沈绯想让许鸿煊也看看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她心里有无数话想对许鸿煊说,他还年轻,才十五岁,他不应该一辈子都缩在百香村里,就像百香村的其他人一样,从出生到死亡,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里,或者是镇上。当然,也许他觉得百香村就挺好的,一辈子呆在这里就很开心,可是沈绯觉得,这个选择至少是在他看过外边的一切之后再决定的。
“你知道外边是什么样的吗?灯红酒绿,高楼大厦,热闹而繁华。而跨过大洋,那是欧洲,那里的人金发蓝眼,和我们完全不一样,那是和中国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个世界很大,你就不想出去看看,不想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沈绯问。
许鸿煊的目光动了动,他想了一下,道:“你喜欢外边的世界?百香村不好吗?你留在这里不好吗?”
沈绯一愣,倒是没想到许鸿煊会来问她了,她笑了一下,道:“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很清楚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百香村的确不错,民风淳朴,环境清幽,要是养老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就是下地实在是累了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原先她双手白嫩纤细,可是如今手心却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刚开始是真辛苦,沈绯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她其实很娇气的,沈家的大小姐,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喜欢种点小东西,伺弄伺弄花草,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舒服。
想当初刚下地那会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手心里的水泡破了,火辣辣的疼,她大半夜都睡不着。如今习惯了倒还好,也不会再受伤了。
可以想象得到,这层茧子以后只会越来越厚,厚到让她再握着锄头的时候不会再受伤,再也不会出现水泡。
想想,竟然觉得有点小自豪。
“你想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我能给你的只是建议而已,到底该怎么做还得你自己喜欢。”沈绯拍了拍许鸿煊的肩膀,看着许鸿煊的目光充满了包容,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孩子嘛,总要多多包容的。
许鸿煊垂眸,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认真考虑的。”
沈绯点头,她转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道:“现在,我们先把这屋里的书给收拾一下吧……”
许鸿煊可不管什么古籍不古籍,什么孤本不孤本,反正一股脑的把所以书都给塞到了屋里,好几本沈绯记得在后世根本就找不到了,如今却被他随意的丢在角落里。有的受潮严重,拿起来就要变成碎纸了。
想来,从把这些书塞到这屋里之后,许鸿煊大概就没管过,甚至连这个门都没进来过。
将书全部搬到门外,沈绯扭头看了一眼许鸿煊,对方正拿着一本书,把书上的灰尘给拂开,然后学着沈绯的动作,用小刷子轻轻的将上边的灰尘给刷掉,动作小心翼翼的,以免把书籍给弄坏了。
看着他,沈绯突然觉得,许鸿煊心里也许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不在意这些书,这些书都是他父母爷爷爱若珍宝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不在意,不然的话,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又怎么会把这些书都给弄回来?就这么扔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这些想法沈绯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很快的思绪就转回来了,忙着把这些书给收拾出来,也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了。
上万本书想要收拾好,这可不是短时间就能弄好的,两人弄了一下午也才弄了小小的一部分,要把屋子里的书全部弄好,怕是得花不少时间。
太阳西沉,已是黄昏。
沈绯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先做晚饭的,明天再继续……这些书有的受潮严重,得拿出来晒晒才行,明天如果天气好我就把他们都搬出来晒一下。”
两人在满是灰尘的屋里呆了这么久,身上、头上全都是灰尘,瞧着都是灰扑扑的,沈绯觉得自己一走动就能带起一片灰尘。
曾大姐端着自己做的红烧肉过来,见两人这样子,挑眉道:“你们这是在打扫屋子?怎么脏成这个样子啊?”
“的确是在收拾屋子了……曾大姐你端了什么好吃的过来,好香啊!”沈绯深深的吸了口气,被空气中的香味所吸引了。
曾大姐熟门熟路的走进许家的厨房,将红烧肉搁在桌上,一边道:“我娘家人今天过来了,提了点肉,我拿着做了点红烧肉,给你们端了点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曾大姐不是那种喜欢白占人便宜的人,往常都是沈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送给他们,她心里早就有些过意不去了,如今家里做了红烧肉,第一个就给沈绯他们端来了。
“闻着味道就香,肯定很好吃!”
沈绯不敢靠近,怕灰尘掉进碗里,她吸了口空气里的香味,刚才还不觉得饿,如今闻到味道,却觉得肚子里已经是饥肠辘辘的了。
和曾大姐说了几句话,曾大姐就忙着回去招呼人,等她离开,沈绯就迫不及待的去洗澡了。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许鸿煊就烧了一大锅水,如今早就烧开了,拿着木质的大浴桶,掺了冷水就可以洗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洗澡的?”沈绯惊讶的问。
许鸿煊理所当然的道:“你不是每天都要洗吗?更别说今天身上这么脏,你肯定忍不了,想要洗澡的。”
就连他,都被带着每天都洗澡了。
沈绯心中一动,不得不说实在是有点感动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笑眯眯的道:“许鸿煊,你可真贴心!”
许鸿煊微微眯眼,低下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我这么贴心,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他眼里带着几分笑,又似乎有更深沉的东西,那是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专注。
他个子比沈绯高了一个头,明明这年头该是营养不良的,可是他就不一样了,按照个头,快有一米八了吧,而且看样子还得长。
“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沈绯伸手比划了一下,道:“我以前在你耳朵这里高,现在都只到脖子了。”
她这么一说,许鸿煊似乎才注意到这点,道:“好像是高了一点。”
大概因为吃得好了,营养跟上来了,个头就开始长了。
沈绯点头道:“按这个趋势,你以后个子肯定很高啊……”
说着,她十分自然的绕过他往里走。
许鸿煊拉住她的手,道:“你还没给我奖励了。”
差点被她把话题带过去了。
沈绯:“……”
无奈,她抬头看他,问:“好吧,你要什么奖励?”
许鸿煊低头看她,目光十分专注,被他抓住的手腕很热,应该说许鸿煊这个人火气就很重,肌肤相贴,那种堪称炽热的温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攀爬上沈绯的肌肤。
她甚至有种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感觉,总觉得,许鸿煊的目光实在是太具有侵略性了。
沈绯被他看得脸上的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耳根发红,险些就把目光移开了。
“蜂蜜蛋糕,你不是说要给我做蜂蜜蛋糕吗?”半晌,许鸿煊开口。
闻言,不知道为什么,沈绯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十分爽快的道:“行啊,等明天我就给你做蜂蜜蛋糕。”
说完,她转身往洗澡的屋子走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在胸腔里,她一颗心正在扑通扑通的乱跳。
沈绯拍了拍不争气的心脏,低声道:“你跳什么跳啊……”
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哪里撩了?刚才她还以为他会来一句,奖励是要她亲一口了,没想到是要蜂蜜蛋糕。
唉,成年人的思想,真是龌龊!
沈绯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了,实在是许鸿煊给人的感觉就太成熟了,忘记他的年纪。
“那还是个孩子了……”沈绯喃喃,晕头转向的走向浴室。
热腾腾的热水溢过肩头,身体浸泡其中,身体里的疲倦瞬间就被消除了,舒服得不行。
沈绯还洗了头,洗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外边传来争吵声,女人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有些尖利了。
微微皱眉,沈绯穿上衣服走出门去,正看见门口一个老太太插着腰和许鸿煊说话。
老太太身材矮小,年纪不小了,但是瞧着精神倒是好,一张口口水就往许鸿煊身上喷,布满褶子的脸上是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目光浑浊,一边说着话,那双眼睛在院子里扫来扫去的,透露着一种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的光来。
“……你们要了两对鸡崽子就只拿了一个瓜,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也要两个瓜,快让我进去……”
沈绯走得近了便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声,听得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她忍不住挑眉,直接张口问道:“你是朱大婶的婆婆?”
朱老太太冒着精光的眼睛在沈绯身上看了一眼,当即就撇了撇嘴,道:“不三不四的,狐狸精!”
沈绯:“……”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穿得是整整齐齐的,并没有什么不妥,这狐狸精又是从哪来的结论?
这老太太不仅是瞧上了她的瓜,还是来找茬的啊!
“妈!”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朱大婶听见的就是朱老太太“狐狸精”那三个字,当即眼前一黑,差点被她气晕过去。
上前两步,朱大婶扯着老太太的手就往回拖,一边拉一边跟沈绯道歉:“不好意思啊,沈小姐,我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老太太双手叉腰道:“你个败家娘们,两对鸡仔你就得了一个瓜,这种亏本生意你也做……我知道的,你面上瞧着是好的,实际上却是坏透了,得了西瓜都不给我和你爸送来,完全没把我和你爸放在眼里,还撺掇着卫民和我们夫妻两个离了心……要不是老大家的狗子来说,我们还不知道你得了好东西!”
嘴里唾沫飞溅,老太太的手指都快戳到了朱大婶的脑门上,那是半点都没留面子的,朱大婶只觉得丢人,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墙缝里去。
老太太身后跟着一个小孩,此时大声道:“我看见三婶他们切瓜吃了,瓜红红的,我也想吃。”
老太太立刻诶了一声,脸上褶子堆积,笑眯眯的道:“乖孙子,等我们拿了瓜,回去就给你吃。”
沈绯靠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好笑。这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简直就是在说她肯定会给她西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