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女伺候冰轮睡下,高贤又在地上的三足鎏金香炉里添了一把香,然后无声无息的退出暖阁。此香是御香司新呈,在安息香里融入蔷薇水、鲜花露及梨汁等制成,极为贵重难得。两名宫婢屏声静气的站在珠帘前,眼看着那袅袅白雾升起,在寝宫氤氲开来,呼吸之间,只觉芳香流溢,带着一丝瓜果的清甜,沁人肺腑,可是闻得久了,眼皮却渐感沉重,心中暗暗警惕。
冰轮晚上向来睡眠不好,白日里却恰恰相反,因此每每到了午歇时分,崇德宫里便犹如深夜般的宁静。
当值的宫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侧耳细听,留意太后睡觉是否安稳,呼吸是否均匀,忽听凤帐内传来悉索之声,一个清冷寒峻的声音道:“你们都下去罢,这里不用人守着。”
两名宫婢不敢违拗,对望一眼,齐声道:“是。”
冰轮在凤榻上转了个身,心中烦乱莫名,翻来覆去几次,竟是难以成眠,索性睁开眼睛,双手交叠于脑后,望着五彩苏绣凤帐的帐顶出神,半晌,她从枕下取出一串莲形翠玉佛珠,拿在手里端详了许久,犹豫了一下,又试着佩戴于左腕,那个美丽少女的影子便悄悄浮上心头,她甜美的笑靥,她晶莹的泪珠,她的给予的万千柔情。。。。。冰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佛珠褪下,从床上坐起,双手掣开软帐,唤道:“来人!”
司衣司饰的宫女闻声而入,服侍冰轮更衣梳洗毕,高贤这才进来,向冰轮躬身行礼,陪笑道:“太后白日上朝理政,深夜犹要批改奏折,得许多精神心力应对,稍有闲暇,便该好生歇息,调养凤体才是,怎么这会儿就起来了?”
冰轮接过一盖碗花茶,轻轻喝了一口,道:“屋子里闷得紧,今日日丽风和,出去散散倒也好。”
下了这一向的雨,天气终究是放晴了,和风拂过大地,温柔得像是情人的呼吸。上苑春深似海,柳枝抽出了嫩芽,百花吐出了苞蕾,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绽红泻绿,蝶舞莺飞,整个世界一扫沉闷之气,重新变得鲜妍明媚。
明黄缎九凤曲柄伞在风中轻轻飘扬,冰轮背负双手,漫步在太液池畔,高贤随侍在侧,后面有宫女提着金香炉,捧着金盥盘等跟着,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等物。走了这许久,冰轮有点倦了,信步迈入浮翠亭,两个内监忙抬了交椅过来,冰轮并不就座,只从高贤手里接过茶来,慢慢的喝了有半盏,忽然回过头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高贤望她神色,便知其意,忙挥退随侍的人群。
冰轮站在在白玉栏杆前,凝望着远山如黛,琉璃千顷,忽然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掉头就往外走。
上苑正南门与雍华宫等后三宫相连,左右分东琼门、西珲门,亦通往嫔妃所住各宫,高贤见冰轮走的方向,估摸着她是要去撷芳宫,心里念头转了几转,低声道:“宸主子现在尚卧病在床,太后要去看她,不如奴才先遣人前去通禀一声可好?”
冰轮蓦然停下脚步,只缓得这么一缓,所有的勇气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脚下软绵绵的,再也提不一丝劲来。
高贤见她只是发怔,隐隐担心,轻唤道:“太后。”
“嗯。”冰轮表情茫然,长长的吁了口气,方慢慢转过身来,低沉着声音道:“回宫吧。”
“哎哟喂,皇上,慢点儿,我的好万岁爷哎,您慢点儿。。。”
魏伦和一大群随侍人等在后面追着,又是担心,又是焦急,生怕小皇帝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哪里。宗煦此时恨不得身生双翼,又哪里肯停下来,他步履匆匆,一进入撷芳宫,远远的便闻到了一阵药香。
寝殿内,御医、内监、宫女等跪了一地,宗煦坐在床前,见莲真双目紧闭,面色灰白,整个人消瘦憔悴得脱了形,与上次相见,不啻天壤之别,他鼻子一酸,忍不住哭出声来:“母妃,母妃,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拉着莲真的手,哭个不住,横波宝贞等人见了,心里更增难过,只强忍着不敢流泪。
魏伦忙膝行上前,小声劝道:“皇上,太妃只是偶染小恙,并无挂碍,太医院的诸位御医都在这里,太妃凤体不久定可痊愈,皇上如此伤心哭泣,太妃若是听见,必不心安,还求皇上珍重龙体。。。。。。”
他不提御医还好,一提起御医,倒提醒了宗煦,他收住眼泪,手指着他们,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们这群庸医,连一点小病也看不好,养着你们又有何用?你们若是不快快把母妃的病治好,朕定要杀了你们!”
他虽天性聪敏,自幼又幸得冰轮教养,已颇具人君风范,但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此时伤心忧急之下,一腔怒火便发泄在御医身上。
自古以来,帝王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几乎无可更改,只是这对他来说轻易出口的一句话,听在旁人耳里,却有如五雷轰顶,连李茂在内的五位御医,都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臣等有罪,求皇上息怒,再宽限些时日,臣等定竭尽所能,力保太妃凤体得愈。”
宗煦大发了一通脾气,又回过头去,扑到莲真身边,哽咽着在她耳畔道:“母妃,母妃,你快醒过来。。。。。。”
莲真似睡非睡,恍恍惚惚中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一个稚嫩的声音,口口声声叫着母妃。。。。。。是煦儿?他是在哭吗?她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从极致的疲乏中挣扎着醒来。
宗煦见她睁开眼睛,不禁大喜:“母妃。”
莲真欲要坐起,却是浑身无力,宗煦忙制止她:“母妃,你不要动。”
“皇上,你。。。。。。怎么来了?”她望着他俊秀白净的小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是一贯的温柔:“你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