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一刻多钟的时间,连枢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一道绯红的身影就立在窗边,颀长清瘦,挺拔如竹。
看着寻绯墨的身影,连枢目光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深沉和感慨。不知不觉她和阿绯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自己还是很清楚,如果没有初瑾的关系,她和阿绯在一起这么久,是真的很容易生出男女之情的好感呢!
寻绯墨转身,墨发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他看着连枢,似笑非笑地开口,“连世子今日当真是出尽了风头!”
连枢知道寻绯墨是指求娶一事,对着寻绯墨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也有你掺和一脚么?”
她垂下眸,轻叹了一口气。
阿绯是北越摄政王,虽说是权掌北越可到底也只是个王爷,如今在东凌公然求娶连王府的羲和公主,只怕会让人觉得他生出二心。
寻绯墨冷哼一声,“无论我是否有异心,凤临天都容不下我。”
凤临天是他一手扶持登上帝位的,他太了解他的性格了,那是个十足的野心家,不甘屈居人下。
他身上流着北越皇室的血,手上有权有势,对凤临天而言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人,所以只要他还活着,凤临天迟早会想方设法地除掉他。
连枢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她虽然没见过凤临天,但是帝王的心思却并不难猜,一个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身上还有皇室血脉的王爷,对帝王而言无异于侧卧于榻前的虎狮,除非容人之量与信任共存,否则没有帝王会允许这样一个隐患的存在。
而凤临天,即无容人之量,对阿绯又无半点信任。
她的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又是轻轻一叹。
语气很轻很轻,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如连王府一般,到底也不想背上谋逆二字。
她想颠了东凌皇室,可并不是皇室所有人都对她不起;她想覆了东凌国,可是终究百姓无辜。
再者,父王一世英名,不能毁在她的手里!
所以有些东西便就只能放在暗处。
“阿绯,你要吃糖葫芦么?”最后,连枢笑着问了句,很直截了当地将话题转了。
寻绯墨也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叹,一挑眉,上下打量连枢,“怎么?你还藏了糖葫芦?”
“你先闭上眼睛。”
寻绯墨虽然狐疑,不过也老实地闭上了双眼。
他看不见,但是能知道连枢出去了一趟,然后又进来了。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连枢站在他的面前,说。
寻绯墨睁开眼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串又一串的糖葫芦,而透过糖葫芦的间隙,他看到了抱着插满了糖葫芦木架子笑地眸光清暖的连枢。
“送你的。”连枢说。
其实在向南宫晟说出自己要银雪蛇之后她觉得阿绯会生气便让流风提前去准备糖葫芦,本来是赔罪用的,现在就当是安慰。
寻绯墨愣了很久。
然后从上面缓缓取了一串下来,咬了一口。
“怎么样?”连枢看着他,“这是我打听的上京城做糖葫芦最好吃的一家。”
“很喜欢。”寻绯墨低低地道。
喜欢糖葫芦,更送他糖葫芦的人。
连枢勾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连小枢。”寻绯墨忽然开口,看向她。
“嗯?”
“没事,我就是想叫叫你。”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将自己的身份对着连小枢和盘托出,可是还是不敢。
顿了一下,继续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玉子祁?”
语气有些轻,也有些闷。
连枢抱着糖葫芦架子,探出脑袋盯着寻绯墨上瞅瞅下看看。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觉得你今天提起玉小七相当平静。”最多是一点儿郁闷的情绪。
寻绯墨眉梢一挑,“那我应该是怎样的情绪?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情敌情绪么?”然后轻叹了一口气,“连小枢,国宴之后我就要回北越了。”
其实这次的东凌之行他本就不该待这么久,他只是担心连小枢而已。
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也许回去之后我还要选妃。”
连枢微微愕然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到时候要记得传信给我,我一定去参加你的婚礼!”
“嗯,我等你举行婚礼。”寻绯墨看着连枢,莞尔地笑了笑。
他要的,不是选妃,是娶妻。
他总觉得,妻子比王妃更加深刻。
连枢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有些稍微的心不在焉,便也没有注意寻绯墨话语中更深一层的意思。
“这么多糖葫芦,你陪着我吃一串吧!”寻绯墨又取下了一串糖葫芦看向连枢。
“好啊!”连枢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然后也取了一串,和寻绯墨并肩坐在窗户上,边吃着糖葫芦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些什么呢?!
都是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方才宴会之前连枢和月拂一起摘枇杷的事情连枢都说了出来。
寻绯墨眯缝了一下眼睛,“那你还挺有闲情逸致啊?!”
连枢:“……”
她觉得糖葫芦有点上头。
“我知道你喜欢吃枇杷,让流风给北越行宫送了很多过去。”连枢难得有些狗腿。当然,她还送去了桫椤之林。
寻绯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阑珊的灯火。
夜色渐渐深了。
寻绯墨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连枢知道他在等什么。
她看着寻绯墨,寻绯墨也看着她。
沉默了一下,她才用略带轻松的话语开口,“这每个月你比我还坚持啊!!”
“因为我知道,我如果不这样,你根本不会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声线凉了一些。
连枢的性格,他一直都知道。
如果不是他一直坚持,每个月的初九,她都会选择自己熬过去。
连枢垂下眼眸,没说话。
阿绯,你这样会让我越来越愧疚!!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之前连枢吸食寻绯墨的血液很快就会失去清明,但是现在她一直很清醒,她甚至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
离开之后,连枢下意识地去舔唇边的血迹,但是一只手也落在了她的唇边替她擦去唇上鲜血。
连枢便舔了一下寻绯墨的大拇指。
连枢:“……”
寻绯墨:“……”
两个人都愣了。
面面相觑了半晌。
最后还是寻绯墨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带着些疑问道:“这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连枢也点点头。以前这种时候自己都是直接晕过去不省人事的。
寻绯墨看着带着几分打量,最后目光落在了她手腕间的红绳。
“这个是小花花送的。”连枢解释。
“小花花?”寻绯墨看着她。
“就是天水族花家少主花初烬。”
寻绯墨:“……”
他有些无法直视小花花这个称呼。
尤其是将它和花家那位心狠手辣的少主挂钩,总觉得违和得很。
“这个你带着,对你有好处。”沉默了一下,寻绯墨还是道。这条红绳,上面有很充沛的灵气,只怕耗费了花初烬好几年的功力。
只是花初烬为何这般护着连小枢?!
他总觉得自己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而且还是和花初烬与连小枢之间关系有关的。
“嗯。”连枢点头。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你……身体没事吧?”连枢问了一句。
寻绯墨摸了摸被连枢咬过的位置,“没事。”
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将靠着墙角放置的糖葫芦木架子给扛走了。
连枢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是没忍住笑。
原来刚才她扛着回来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怪不得流风和出岫一直在憋笑,看上去果然是好奇怪!!
连枢并不放心,让出岫默默地跟了上去。
连枢坐在窗沿上,看着外面的下弦月许久,终于还是取了一件墨色的斗篷,披上了踏着夜色离开。
今天是国宴,玉小七身为玉家嫡子未曾出现,她有些担心!
不多时,她就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桫椤之林。
轻叩了一下窗扉,见里面没有半点动静她直接从窗户跃了进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月光透过窗户入户,房间里面虽未曾点灯不过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摸瞎程度。
竹屋里面,空无一人。
连枢蹙了一下眉,打开门走了出去。
“连世子?”怀书揉了揉眼睛,以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你家公子呢?”连枢也没有拐弯抹角。
怀书的脸色有些变幻莫测。老实说,他对这位放荡不羁肆无忌惮的连世子看法一时还是无法改观,可是偏生自家那个清雅出尘的主子喜欢,最重要的就是,难道真的要看着自家公子这么断袖断下去?!!
最后轻叹了一口气,认了命,“公子和怀砚有事离开了,大约晚点才会回来,不如怀书为你准备一间客房稍作休息?”不管了不管了,公子喜欢就好。
“不必了,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好。”说完连枢看了他一眼,“你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怀书“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连枢则回了玉小七的房间,点了一盏灯,取了一本书卷饶有兴致地看着。
“叩叩叩!”
“进来。”连枢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了句。
怀书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有些别别扭扭,“连……连世子,为以前赔罪。”
说完之后,怀书飞一般地走了出去。
其实有些事情想通了就也不是很难接受。
连世子的过去他无权指摘,但是现在毕竟是公子的心头好,待公子也算不错,他既然是公子的下属总不能一直做让公子不满的事情。
再说了,连世子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和自家公子都挺相配的。
就是他以后没有小主子了。
连枢还来不及说话,对方就跑得影儿都没了。
连枢:“……”
她很可怕么?!明明她这么好看!
放下书卷,连枢坐到了桌边,并不客气地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面都是一些清淡的小粥小菜,最底下一格还有两碟糕点。
这些膳食虽然简单却也色香味俱全,宫宴于吃的上面本来就是走个过场,连枢也确实有些饿了。
吃完之后连枢简单收拾了一下,轻车熟路地去隔壁简单洗漱了一番继续看书。
“王爷,巫老来了。”寻绯墨刚回到北越行宫,夜衾便来禀报。
巫老这些年负责医治王爷的双腿,现在来了东凌定然是有了进展。
寻绯墨正要说话,夜辰从外面急急走了过来,“王爷,连世子去了桫椤之林。”
寻绯墨眉梢挑了挑,唇边牵出了一抹笑意,对夜衾道:“巫老连日奔波,不妨先休息一晚,本王明日再过去。”
说完就和夜辰一起离开了。
夜衾冷漠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无奈,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色令智昏,然后转身去了巫老现住的院子。
“巫老,王爷说您奔波劳累,先休息一晚。”夜衾一本正经地说。
巫老穿着一件白色道袍,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闻言笑呵呵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他这找理由还挺冠冕堂皇,是见他的心上人去了吧!!”
巫老也算是看着寻绯墨长大的,还能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离开是为了什么。
夜衾:“巫老,看透不说透。”
巫老捻着胡子,若有所思地道:“其实我还挺好奇是那个娃子让寻绯墨那小子动了凡心!”动那么早也就罢了,还一动就是这么多年。
“巫老,那人是王爷的命,还请巫老不要轻举妄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夜衾连连枢的身份都没有暴露。他不确定巫老想做什么,但是却不能用连世子来冒险。
巫老毕竟是天水族的人,灵力修为比自家王爷更甚,若是他真的想做些什么,只怕很难阻止。
“你把老夫当什么人了?我难道还会对一个小辈动手不成,再说了,就寻绯墨那臭小子的性格,我要是真做了些什么他能一辈子不认我这个舅舅。”巫老斥了一声。
别说是他对寻绯墨无可奈何,就算是寻绯墨的母妃也拿他没有办法。
夜衾稍稍放了心,“巫老,那您先休息,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就好。”
“走吧走吧,看着你们就闹心!”巫老很是嫌弃。
也不知道寻绯墨用了什么手段,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忠心。
桫椤之林。
连枢还没有等到玉子祁回来,便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玉子祁进来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一幕。
红衣少年枕着手臂趴着,如瀑的墨发倾泻而下,另一条手臂搭在桌案上伸直,手腕边是脱落的书卷,很明显是看书的时候太困睡着了。
他无奈地勾了一下嘴角,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让怀砚退了下去。
这种情况,怀砚自是不会多留,离开之前还为两人将房门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