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购物超市出来,谢舜名查到钟可情从医院离开时所乘坐的的士,依照车牌号,通过A市的交通管理网络查到车主的联系方式,终于得知钟可情下车之时的地点。
东山。谢舜名的车子开到山脚的时候,他仰头朝着半山腰望去。一栋装修豪华的海景别墅静静立在那里,周遭杳无人烟,就如同一个被抛弃的老妇人,孤独地在这里屹立了十多
年。
每个人的生命终有一日会结束,你生命的终结在何处?
谢舜名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行字。江美琴母女的归宿是季家大宅,季正刚的归宿是季氏大楼,这东山别墅是沈惠洁呆了十年的地方,正是季子墨的归宿,因为季子墨一生所渴望的,不是成为季家的继承者
,而是回到母亲的怀抱。
东山别墅,是季子墨生命的终结!
从山脚开车上去,半山腰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为了防止凶手觉察到什么,为了保证那丫头的安全,谢舜名弃了车,沿着环山公路,一路狂奔。
湿腻腻的液体的顺着指尖一点一滴的滑落,他却浑然未觉。那是捏碎玻璃配饰的时候,留下的伤口。因为贺迟不知所踪,他只是随意清理了一下,做了最简单的紧急止血。方才一路狂奔,或许是剧烈运动的缘故,伤口再次被扯开
,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往外流。
好一会儿功夫,谢舜名才觉察到掌心的痛感。
他回眸望去,这才发现鲜红色的血液已然洒了一路。
呵,现在不注射浓缩血浆已经止不住血了么?他惶然一笑,嘴角挂着几分无奈。
为了个臭丫头的死活,跟自己的主治医生闹翻?他这是疯了么!
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谢舜名止不住地轻笑出声。
疯了也好!自从可情离开后,他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疯过了!
谢舜名来到东山别墅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山上湿气重,明明斜阳还挂在山头,天边已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加上空气中飘着浮尘,可见度很低。
砰——
谢舜名刚推开铁铸的围墙大门,便听见一声巨响。
别墅二楼的阳台上,隐约有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倾斜不稳的身子,从二楼重重栽下去!
“啊——”
恰当此时,一声女子的惊呼,响彻了天际。
谢舜名震惊得愣在原地,左侧的胸腔仿佛被人挖开,心脏处的位置,空了一块。
钟可情是一个小时前赶到东山别墅的,而那个幕后黑手明显已经在二楼等了她许久。距离晚上十点还早,钟可情的心揪得紧紧的,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当踩到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滑,险些从楼梯上滚落下去。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掌,却
在此时突然伸出来,将她紧紧拽住。
对方戴了塑料的半截面具,面具上画的是救世主耶稣。他身材高大,但比起贺迟,却似乎矮了一截。
钟可情眉头一皱,冷沉着声音道:“你不是贺迟?”
男子轻笑出声,唇角弯起的时候,鼻子两侧露出深深的沟壑,很明显已经上了年纪。
不是贺迟。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钟可情却突然松了一口气,似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了。
“真好,真好……”钟可情的双眸中有深深的笑意。
她做过无数次设想,如果她遇到的人是贺迟,她究竟要不要亲手将他擒服?
“真是个疯子!死到临头了居然还笑得出声!”男子声音低沉,肩膀在微微颤抖,精神看上去不那么稳定。
钟可情根本不理会他,冷锐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镇定问道:“我妈妈呢?将我妈妈交出来,我知道,你要杀的人是我。”
钟可情是到了东山别墅门口才想通这个问题的。
凶手如果只是想伤害沈惠洁,那他完全不用大费周章地将她引来东山别墅。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季子墨。
钟可情不知道季子墨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所以对对方的身份一无所知,但从对方那轻蔑地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季子墨厌恶之深。
“你妈妈?你是说惠洁么?”对方邪肆地扯了扯嘴角,“是谁告诉你她是你妈妈的?一个单纯无比的女人,怎么可能生出你这种心机深重的女儿?”
“你什么意思?”钟可情眉头蹙成一团,隐约觉得对方话中有话。中年男子一拳砸在扶梯上,震得整栋楼都在颤动,他咬牙发狠似地说:“比起江美琴和季子姗那两个小贱人,我厌恶你这副虚伪的嘴脸!亲手将自己的母亲逼疯,你倒是说
说,你安得什么心?”
亲手将自己的母亲逼疯?
钟可情眸光一动,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对方像是知道很多季子墨的过去似的。
“惠洁早前身体就出了毛病,我一直怀疑你不是她的女儿,呵……”男子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怒气,“如今见了真人,我更加肯定了!”
钟可情眉头微微一皱。这样说来,对方是第一次见到季子墨真人。她慢慢勾起唇瓣,面上焦急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故意做出一副坦然而冷漠地表情来:“你说得不错,是我逼疯我妈妈。她这样软弱好欺,本就不适合在季氏生存。如今她
已经疯了,关于季氏的负面新闻也已经传得满大街都是,对季氏来说,她早就毫无利用价值了,活在这世上只会拖累我,死了才好!”
“好啊!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你可算说出口了!”男子的嘴角挂着讥讽的冷笑,他的身子朝后退了几步,拉开身后的房间大门,从一张陈旧的席梦思上拽出一个人来。
那女人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味儿,很明显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
女人穿着天蓝条的病号服,钟可情一下子便猜出了那是谁!
“你仔细看看,这就是你一心维护的好女儿!”男子拉着沈惠洁的手,强行将她向前推了几步,“如果现在给她一把刀,指不定她会当场刺死你!”
蓬乱的发丝中露出一双凄楚可怜的眼睛,沈惠洁虽然疯疯癫癫,但好像隐约听懂了男子的话,战战兢兢地朝着缩着身子,沙哑着声音低喃:“宝宝……”
这大概就是母性的光辉。
听到这一声呼唤,钟可情的心隐隐发痛,但她不能表现出半点懦弱来。
戴着面具的人是谁,她都不知道,她又怎么能随随便便让对方看透她的内心?
对方想杀的人是季子墨,可她并不敢保证沈惠洁可以安然无恙。“别喊我‘宝宝’,幼稚、恶心……”钟可情厌恶地瞪了沈惠洁一眼,“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你现在这副邋遢的模样,配当我妈妈么?我妈妈是高贵端庄的世家千金,
你算个什么东西!”钟可情一边冷声斥责,一边趁着对方放松警惕,一步步朝着沈惠洁身边逼近。
钟可情早料到此行凶险,自然不是空手来。她在外衣口袋里藏着匕首,但季子墨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丫头,较小的身体在对方庞大的身躯对比下,显得毫无胜算。
钟可情在沈惠洁的脸上看到了痛苦、失望。这正是她乐于所见的。
“宝宝来看我咯!”沈惠洁落寞地愣在原地,面上明明还挂着嘻嘻哈哈的笑容,但钟可情分明透过那若有似无的笑,看到了她内心的苦涩。她的嘴角虽然咧得很开,但钟可情分明看到她的喉
头,有吞咽的动作。如果泪水不能从眼眶流出,嘴巴里便会酸涩无比,很自然的就会产生这样的吞咽幅度。
钟可情越发确信,沈惠洁是在装疯,并且她确实被她所说的话伤到。
钟可情的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意。这样就好了,她的目的就是伤透沈惠洁。这样一来,即便自己有什么危险,沈惠洁也有理由自私地抛下她逃命。
“呵呵呵……”戴着面具的男子越笑越夸张,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整个别墅大楼里回荡,就像是午夜的幽灵,“好‘孝顺’的女儿!”
男子扭头鄙夷地望了沈惠洁一眼,感叹道:“惠洁啊!当初,你真该将她丢进池塘里溺死!”
“惠洁啊,你瞪大眼睛看看,她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女儿!”
“你嫁给季正刚的时候已经双边卵巢受损,连排卵的能力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生育!”
“惠洁啊,你被人骗了!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小杂种,姓季的一家欺负你是外姓人,硬把她安排在了你名下!”
男子一句一声“惠洁”,叫得十分亲昵。钟可情疑惑地皱眉,隐约觉得对方和沈惠洁的关系并不一般。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更是令钟可情惊讶无比。先前她就从江美琴母女的口中得知沈惠洁嫁给季正刚的时候
,卵巢受了伤,但她并不知道当时沈惠洁已经失去了排卵能力。
倘若对面的男子没有撒谎,那季子墨真的是沈惠洁的女儿么?
听过修复处女膜的,还没有听过修复卵巢的。现在的医学现状,已经决定了沈惠洁不可能排出卵子。
没有卵子,空有精子,如何生出女儿?
看来对方今天将她引来此处,并不是要弄死她这么简单。似乎在弄死她之前,对方还想查出她的身世。
秉着对医学的无限兴趣,钟可情其实也很好奇季子墨的出生。
钟可情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好奇全都写在了脸上,她疑惑地皱着眉头,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解答。
沈惠洁虽然还在疯疯癫癫的念叨着什么,但她面上的笑意已经很勉强,原来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一双清透的眼眸,大半张脸都藏在阴霾之中。
难道她真的不是沈惠洁的女儿?
“惠洁啊,你去告诉那丫头……”男子又推了沈惠洁一把,“告诉她,她根本就不是季家的种!”
沈惠洁跌跌绊绊地向前闯了一步,钟可情也顺势跨开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你胡说!就算我不是她女儿,我也一定是季家的骨肉!”钟可情清眸怒瞪,冷声厉叱,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季家的种就是狗杂种!季家没有一个好东西!”男子的情绪激动起来,“季正刚滥情花心,明明不爱惠洁,却还要霸占着惠洁;季子姗心狠手辣,伙同江美琴,给惠洁下毒
,一步步想要逼死惠洁;你,季子墨,十年前的那场火……呵,根本就是你自己放的!”
什么?
钟可情难以置信地瞪大的眼睛。
因为没有季子墨的记忆,关于那场大火,她能够回忆起的便是画面中,被困在火海中的自己,和疯癫起舞的沈惠洁。
究竟是谁放的火,她根本想不起来。“十六年前,季正刚为了将自己的私生女带回身边抚养,伙同医院,谎称惠洁怀孕。”男子目光渺远,像是在回忆,又好像是在猜测,“他们给惠洁用药,让惠洁终日混混沌
沌、恹恹欲睡,所谓的十月怀胎,不过是医生所开的药在起作用,是常见的假性怀孕。”
趁着男子说话之际,钟可情已然来到沈惠洁身边,左手朝着外衣口袋摸去。男子略显哀伤地望了沈惠洁一眼,继续说道:“季氏少奶奶圣诞夜剖腹取子,这则报导,当初传得沸沸扬扬。什么叫剖腹?就是要先给她打麻醉!这麻醉过后,还不是医生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就是那个时候认祖归宗的!”男子的嘴角冷冷扯出一抹笑意来,“说起来,你和季子姗有什么区别?都是季正刚在外头跟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生出的狗杂种!惠洁悉心照顾
了你十年,到最后你却要逼疯她!”
钟可情低着头,沉默不语,左手的指尖已经摸到了外衣口袋里的刀柄。
“呵……呵呵……”中年男子突然轻袅地笑出声来,“让我来猜猜,十年前的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当男子低头沉思之际,钟可情银牙一咬,猛然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来,上前一步,匕首便抵上了对方的脖颈。
“乖乖站着别乱动,否则我一刀了结了你!”钟可情目光一冷,手上微微用力,在男子的颈子上划开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鲜红色的液体慢慢往外渗透。
“血!血……”
恰当此时,与钟可情隔了一丈远的沈惠洁突然惊叫出声,一副彷徨茫然地表情,“宝宝,我怕血!宝宝,不要玩了!”
沈惠洁虽然看上去仍旧精神不正常,但钟可情明显感觉到她在维护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钟可情的唇角微微勾起,沈惠洁一定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宝宝,我饿了……宝宝,我们去吃饭吧——”
沈惠洁仍旧在尝试劝说钟可情,她不愿意以正常面目示人,似乎有什么苦衷。
钟可情的眼眸眯成一线,匕首挂在男人的脖颈之处,目光却紧紧注视着沈惠洁的一举一动。
“偷袭我?”
钟可情一个怔神,身侧的男人突然出声,她只觉得背脊一僵,腰侧似乎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