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收到钟妈妈的遗嘱之后,不明所以的谢影尘夜夜难安,特意报了警。警察在钟家大门外头蹲守了几日之后,这才发现钟家一家人都去了外地,屋子里空无一人。
屋子的主人不在,警察自然撤了,但为了防止这户人家突然出事,特意加强了附近的巡逻。钟可欣全家人出游的第七晚,夜间巡逻的警察便觉察到钟家门口有奇怪的人在转悠。晚上十二点左右,两个带着锤头的家伙居然砸碎了附近的闭路电视,然后公然闯入钟
家。
那两个人正是殷氏找来的开锁能手,大约花了三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将钟家的三道大门全部打开。
巡逻的警察不敢轻举妄动,而是请求了支援。
殷氏扶着钟可欣坐在G市街头的一座石狮子下面,钟可欣的面色看上去极其不好,尽管环境恶劣,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抱怨了。
“A市那边怎样了?有消息了么?”钟可欣喘息着问道。
殷氏连忙播了个电话过去。
“怎么了?”钟可欣见殷氏挂了电话,原地难安地踱着步子,便开口问道。
“没有人接听。”殷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靠谱么?不会拿了钱,自己跑路了吧?”钟可欣心中泛起一丝疑虑。
“不会的,我亲自找的人。”殷氏挂了电话,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来,“我们约好十二点通电话的,这会儿电话突然打不通,恐怕是出事了。”
“什么?”钟可欣被她一句话呛到,单手按着胸口,不停咳嗽起来。
殷氏又打了两个电话,脸上最后的那一丝丝期待化为绝望,她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僵硬,面色阴郁地对钟可欣道:“不知道是谁报了警……”
“然后呢?”钟可欣急得面色通红。她现在在季老太太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够差了,若是这种事情被查出来,她往后就真的别想做人了。
“人跑了,事情吹了。”殷氏无奈道。
钟可欣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着只要人没被抓到就好。冬夜的天气原本是寒冷干燥的,但不知为何这会儿却渐渐飘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毫不客气地砸下来,将钟可欣身上仅剩的一件值钱衣裳都淋湿了。金贵的貂皮大衣,
就这么被酸性的雨水一浇,绒毛缩成一团,算是彻底废了。
“大小姐,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殷氏见钟可欣浑身湿透,担心她会因此生病,弯腰想要拉她起来。
钟可欣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她突然间就有种人生走到了尽头的感觉,瘫坐在挤满雨水的水泥地面上,任由殷氏怎么劝说,她动都不动。
“毁了,全都毁了!”钟可欣一双瞳仁之中满是绝望,“季子墨那个丫头不仅毁掉了我的婚礼,还将我的人生给毁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最后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痛得昏死在石狮子旁边。
见钟可欣出了事,殷氏一下子就慌乱了手脚,连忙掏出手机来打120。也不知是因为拨打120的人太多,还是对方不愿意这个点出车,120一直占线。季老太太将钟可欣和殷氏赶出钟家的时候,原原本本地说过,杜绝她们与钟家任何人来往,但此时殷氏已经顾不得其他,连忙拨了钟妈妈的电话。钟妈妈的作息向来规律,每到晚上十一点,手机都会关机。殷氏拨不通钟妈妈的电话,又去打钟爸爸的电话。钟爸爸对殷氏的印象极差,很早就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任由殷氏怎么努力,
电话那端传来的都是忙音。
眼见着钟可欣的呼吸越来越弱,面色惨白如纸,殷氏也愈来愈着急。她将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翻了个遍,最后看到了季子姗的名字。
“喂……”季子姗接到殷氏的电话微微有些惊讶。
“子姗小姐,钟大小姐晕倒了,求你帮帮我们,帮我们叫个车吧,我们就在您的宾馆外面。”
“嗯?晕倒了?”季子姗故作无辜道,“她晕倒了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奶奶先前可是下了通牒的,谁都不可以接济你们,否则都要被赶出季家的。”
“子姗小姐,你……”殷氏强压下心头怒意,尽量平下心情道,“我们帮您付房费的时候,您说过将来有什么麻烦可以找你的——”
“是么?我有说过么?”
“当然!我们帮您支付了三万多的房费,难道还不够请您帮忙叫个车么?”殷氏听出季子姗的不情愿,语气急促了起来。
“呵!那三万块只是你们构陷我的代价!要我帮你们叫车,可以呀……我看大表姐的病也不用看了,直接叫灵车吧!”几度陷入昏迷的钟可欣大约是听到了殷氏的恳求,渐渐有了知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夺过手机,摁掉了电话。她就算再怎么落魄、再怎么不堪,好歹也是钟家
的大小姐,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怎么能低声下气地向一个小杂种求救!
“大小姐……”殷氏焦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季子姗将房费要回来,立刻喊车送你去医院!”
殷氏的步子刚刚跨开,钟可欣便死死揪住了她的衣角,虚弱地朝着她摇头,似乎不愿意让她去自取其辱。
主仆二人纠缠了好一会儿,钟可欣才有气无力道:“拨陆屹楠的电话。”
殷氏的背脊微微一震,“可是大小姐,你和陆医生已经闹僵了,陆医生恐怕不会愿意帮我们——”
“我来跟他说。”钟可欣的目光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味道。
殷氏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为了钟可欣,还是拨了陆屹楠的号码。
电话响了有七八声,就在殷氏以为对方要挂断的时候,陆屹楠突然摁了接通键。
“什么事……”陆屹楠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很明显是在休息。这个点,他鲜少开机的,大约是今晚有些低热的缘故,一回来便倒床睡了,忘了关机。“陆医生,救救我家小姐吧。”殷氏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尽管陆屹楠对钟可欣再怎么不好,他曾经也是钟可欣最为信任的人,在殷氏看来,他与季子姗之辈始终是不一样的
。
陆屹楠不觉拧紧了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们主仆两个又在想什么小心思……”
“不是什么小心思,我家小姐就快死了,是真的。”钟可欣在一旁听着,手一伸接过手机,对着电话里道:“陆屹楠,我在希尔顿楼下五百米处的石狮子旁边,十分钟之内出来,否则……我身体里那颗对你而言最后研究价值
的心脏,会在今晚停止跳动!”
钟可欣虽然虚弱得快要死去,但语气却是又狠又绝,不留退路!“喂!”陆屹楠为之一振,猛然从床铺上跳坐起来。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电话线已经被掐断。钟可欣的话语扼住了他的喉头,拿他的前程做赌注,他不得不迅速起身,连外
套都没来得及穿,只罩了一件白衬衫,便匆匆朝着宿舍门外奔去。
殷氏看到陆屹楠赶来,激动得快要哭出声来。
陆屹楠看看钟可欣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再瞧瞧她那张酷似钟可情的脸,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怜悯之意,他弯下身子,回头对殷氏道:“扶她上来,我背她去医院。”
昏迷中的钟可欣一路上死死拽着陆屹楠的衣领,就像濒临绝境的溺水者,握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在市人医做了最简单的急救,但钟可欣的病情还不见好转,手一直摁着胸口,心绞痛越来越厉害。
这是那场换心手术的后遗症。
陆屹楠比任何一个医生更清楚她的病情。“准备血袋吧,我要在这里动手术。”钟可欣身体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脏是钟可情的,陆屹楠曾经发过誓,一定会让这个心脏一直跳动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抛弃
它。
“可是陆医生,你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你知道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谁么?她是季氏的外孙女!她的身体状况只有我最清楚,你们不让我动刀,如果她死了,你们负责得起么?”陆屹楠知道急诊科医生想说的话,
直接堵了他们的嘴。
“这……我们这就去准备。”
“她是RHOB阴型血,血袋恐怕不够用,你们帮忙联系一下季医生,这是她的号码。”陆屹楠将季子墨的号码写给急诊科医生,自己则密切关注着钟可欣的生命体征。
钟可情接到市人医的电话,心里头有些疑惑。陆屹楠跟钟可欣的关系明明已经破裂了,为什么还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出手救她?难道是余情未了么?
钟可情这个时候只要拖延个几分钟,钟可欣必定会因为手术延误死在病床上……但,在她还没有确定陆屹楠对钟可欣是什么感情之前,她不敢冒这样的险。
仅仅用了八分钟时间,钟可情便冲到了急诊科。
陆屹楠看到她,面上凝重的神情稍稍得以缓和,道:“你能来,真是太感谢了。”
渐渐恢复意识的钟可欣看到季子墨的那张脸,面色顿时变得难堪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对着她低声呵斥:“你来做什么?咳咳……来看我怎么死么?”
“可欣,你别再无理取闹了。”这一回陆屹楠没与她多说,而是直接给她打了镇定。
钟可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钟可情,就和当初钟可情病入膏肓之时躺在病床上的模样相似。钟可情淡笑着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同情。
“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直接进来的。”钟可情转过头对上陆屹楠的双眼,面露愧色。
她能及时赶到,已经是陆屹楠意料之外的事情了,陆屹楠又怎么可能责怪于她。
“是我考虑不周,吓到季医生了吧?”陆屹楠淡淡瞥了一眼病床上的钟可欣,又回眸对钟可情道,“可欣是因为婚礼的事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这都怪我……”
钟可情忍不住在心底轻笑,甩都甩了,居然还在这里假惺惺地维护钟可欣,伪君子果真是伪君子,本性入骨,不是可以轻易改掉的。
“这……这也不能怪陆医生。可情表姐在陆医生心目中的地位不是别人可以轻易取代的,陆医生悔婚也只是忠于自己的心而已。”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提到钟可情陆屹楠突然撇过头去,好巧不巧他眼底的那一抹伤痛正好落在钟可情眼中。钟可情眉头不由皱起,心里不觉泛起一丝寒意。不知是陆屹楠的演技好,还是他对
已故的她……
“时间到了。”陆屹楠瞥了一眼钟可欣,确保她已经安睡过去,便让血液科的医生带着钟可情去抽血,自己则推着钟可欣紧急赶往最近的手术间。
G市的医疗设备与A市有所区别,陆屹楠在A市做得得心应手的手术,在G市却频频遭遇难题。配给他的助手都是新来的住院医师,因为有一定年限的医生怕惹事上身,不敢与他同台。就连负责麻醉的麻醉科也只怕了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过来,手术过程中,钟可欣居
然两次清醒过来。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好几次陆屹楠都以为这场手术要失败了,但最后都靠着他纯熟的技术和深厚的经验挽救了回来。
“止血,快止血!”就在准备缝合的时候,手术台上的钟可欣突然爆了血管,这让一手握刀一手握着镊子的陆屹楠根本无暇顾及。“怎……怎么止血……”站在陆屹楠身边的是G市市人医今年新入学的住院医师,先前连手术刀都没有拿过,只是跟着主刀医师身后递递手术用具,这会儿突然要他去止血,
他几乎吓得满头大汗。眼见着钟可欣那颗破碎的心脏处,不停地喷射出血液来,陆屹楠眉头一皱,忙吩咐另一个住院医师接替身边的助手,孰料,另一个住院医师也是新手,握着钳子的手颤颤
抖抖的,根本不敢靠近手术台。
“怎么回事?”陆屹楠的面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都给我出去,我自己来——”
他放下手术刀,刚要从住院医师手中夺过手术用具,手术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钟可欣已经换好了白大褂出现在他面前,她娴熟地接过R1手中的钳子和线,抬眸充满自信对陆屹楠道:“陆医生,让我来帮你吧!”
陆屹楠盯着她的脸,微微有些失神,但仅仅过了一秒,他便坚定地对着她点头道:“好。”
钟可情便推开一众住院医师,站在了他身侧。
她记得,很多年前,她的愿望就是能够站在他身边,与他同台手术。大学的时候,她对陆屹楠的崇拜超乎想象,尽管她在医学领域也有着惊人的天赋,但如果她可以选择,她宁愿放弃一切,与他进同一间科室,与他同台,哪怕他是主刀医
生,而她只是负责帮他擦汗的小护士也好。
如今这愿望可算是达成了,可她的心境却完全变了。
陆屹楠瞥了她一眼,问道:“能找到血管破裂的位置么?”
钟可情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冷冽的目光在钟可欣的心口上扫视着,最后定位在微小的一点,而后镇定地朝着陆屹楠点点头:“找到了。”
她将从钟可欣身上其他部位移植下来的组织,按在了血管破裂的位置上,而后另一手娴熟地勾动着手术钳,只花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便将破裂的血管完全缝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