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衾寒心里蓦地一紧最新章节。他知道,儿子说得是实话。也正因为是实话,才让他更心疼了。商衾寒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臀,肿得好像年节时候蒸得高高的大馒头,面发得泡起来,小山丘似的。兵士们的饭量大,可一个馒头也要两个人分的。
商衾寒的手很大,可是,他的手居然有些覆不住儿子的臀。风行是长大了呢,想到这孩子从学走路起就开始挨打,起先小屁股一点点,在床上趴着,后来大了,每次打得时候都要搬凳子拿板子,再到今天。的确是吃了些苦的。
风行感觉到父亲的手包裹着自己的臀,就好像那颗最大的心最宽广的胸膛包容着自己一样,他知道父亲是心疼了。风行舔了舔嘴唇,汗水是咸的,“爹,是我不好,以后不求了,您打吧。我挨得住。”
商衾寒握起了戒尺,“还有二十下,自己数着。”
“是。”风行正了正身子,难免有些孩子气的念头:如果真的是只剩二十下,那该多好。
商衾寒抬起手,尽管舍不得,却依旧贴着刚才的旧伤落下了戒尺,甚至连力度也没有减少半分。
“二十!”
“十九!”
“十八——呃!”
“十七十——六!”风行数着,整个脑袋都麻木了,只是当板子走到腿根的时候,下意识地抽了下。他知道,又是一轮贴着旧伤,重新开始。还有十五下,再要打的话,恐怕还得三轮。
人是俯趴着,冷汗刷刷地向下流,蛰得眼睛都是酸的。整个人被一个赤躶躶的红屁股分成了两截,起先还怕父亲说要打腿,现在竟是盼着那要人命的板子换个地方才好。
商衾寒听他数数的声音越来越慢,重重地一板子就拍下去,“精神着点!这要是军棍,就你现在这样,赶出营去都是轻的。”
“是!末将领责,十四!”
“末将领责,十五!”
“末将领责,十六!哦!”屁股上的板子突然变成了巴掌,商衾寒道,“糊涂了最新章节。”
风行起先愣住了,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倒着数的,这会儿数反了。“是孩儿的错,这两下不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风行自己的心都抽了一下,就现在这样的景况,一下都能要命的,可因为这种不该犯的错,又得多挨两下。
商衾寒伸手按住他脊背,“风行,打你是惩戒,也是为了让你心安。私自出营的事,父帅知道你究竟是委屈的。”
“不,孩儿不觉得委屈,一点也不!”风行从案子上撑起来回头望着父亲。“孩儿想到了要去帮师兄,不管什么原因,犯错就是犯错。爹,涣儿年纪虽然小,可是,也是爹从小用尽所有心血养大的。您教涣儿也好,罚涣儿也好,涣儿不敢委屈,也不会委屈。孩儿知道您要保住师兄,所以,孩儿就去做。这些后果,都是孩儿应该承受的。就算退一步讲,孩儿身为属下,也不该贸然揣测上意,您没有让孩儿在大营里候军棍已经是心疼孩儿了,如今再听您这么说——咳咳”究竟是急了,原就挨了那么多下板子,这会儿又用两只手撑在案子上,冷汗顺着脸颊就滚下来,铺得满脸都是。商衾寒心疼得帮儿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涣儿,你的性子像你三师叔。”
“父亲说过,希望孩儿像三师叔一样,做个光明磊落的人。”风行知道,几个师叔里,父亲最欣赏的就是三师叔。如今他这么说,对自己就是很高的褒奖了。其实,虽然人人都说父亲对自己管得严,可是,从小到大,父亲对自己的信任也不少。做得为政文论战文,写得好了父亲总是夸,练功有了长进,父亲也比谁都高兴。很多军中的叔叔伯伯在自己挨了打之后都会说,少帅,元帅虽然打你,可心里心疼你着呢。我们每次夸你,元帅虽然总是说别惯坏了孩子,可他心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元帅就你这一个儿子,就算管你严些,你不要多心,他不疼你疼谁呢。风行每次都会规规矩矩地谢谢各位叔伯的关心,可是,他却从来不觉得需要他们告诉他。父亲最疼爱的人是他,他比谁都知道。他有很大的志向,父亲的所有严苛都是为了帮他实现那个大志向。这些,是他们父子间的秘密,旁人谁也不知道。
风行的手死死扒着案子,“父帅,您打吧!”
商衾寒看着儿子挺直的脊骨,他的指尖顺着他颈椎一路滑下去。到腰,再向下,儿子太瘦了,尾椎的骨头有些铬手。他扬起板子,听着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他臀上,风行报数的声音也变得单调起来。
“十四!”
“十三。”
“十二。”
风行默默数着数,他能感觉到,板子好像轻了些。尽管过了几重刑的屁股依旧麻辣辣地疼着,可是,父亲的心疼却让他觉得好过了许多。板子,这么多年,太熟悉的触感。硬的,平的,板板正正的,小时候挨打,总是怕得要死,因为每一下板子打下来,屁股都好像被烫过了一层麻油。可是后来长大了,对家法的畏惧之心就由疼痛变成了其他的东西。比如,对父亲的内疚,对自己的失望。
风行紧咬住唇,扒着案子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两条荡在地上的腿,也变得空荡荡的。每一板子落下来,先是辣,再是麻,屁股从外到里翻着疼,裹在皮肤里的肉都疼得胀起来,就像冬天过了油跳在锅里的花椒。
“十,九——”风行的身子止不住地向下蹿,汗水湿透了衣服,木头又是滑的,两条腿就像是吊在空里,一颗心却是悬在井边上,屁股上的皮肉像是都分开了,又像是因为打肿了紧紧贴着。风行想得到,自己的屁股现在一定是绷得油亮亮的像是透明的。老百姓有一句话,管挨打叫熟皮子,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皮一定熟了。
数到六的时候,商衾寒停了手。将风行的身子向上抱了抱。风行感觉到,垫在肚子底下的被子都被汗湿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商衾寒,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忍着不肯哭的缘故。商衾寒的记忆中,风行几乎是从来没有流过泪的。身为父亲,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骄傲,还是觉得遗憾。
“还有五下。”商衾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