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阳慢慢用自己的一指禅敲击着。
往事种种,浮上心头。
“回首过去,已经匆匆走过半生。犹记得几十年前,我刚研究生毕业,那是我第一次……”啪啪啪啪,全删掉。
“回首过去,已经匆匆走过好几年……”啪啪啪啪,再删掉。
“还记得,两年前,我研究生刚毕业,刚进入医院没多久。在机缘巧合之下,亦或者是上天戏弄,我独立遇上了一个垂危病人,心衰垂危,已经测不到血压,浑身上下凉了半截,仅剩下胸口余温。”
“那时候,正巧碰上了大堵车,救护车根本过不来,而我则壮着胆子用大剂量附子救人。可惜,人没救起来,而我也却因为这80g制附子,失去了一切。也是在那时,我的人生真正发生了改变……”
“站在现在,回首过去,不免感慨,当初的自己确实稚嫩。可回首这次救治失败,到底是我之错,还是附子之错,亦或者从根本上来说是中医二字之错?放眼现在中医界,畏惧的东西太多了。”
“畏附子如虎,畏石膏如狼,畏惧细辛,畏惧麻黄,畏惧半夏,畏惧大黄,这诸多药材,就没几样不畏惧的。很多药物根本不敢轻易使用,到不得不用之时,也是放入数克敷衍了事。”
“连到这次上前线,也是如此。来的都是中医专家,谁都知道这个病人需要温阳为治,可是用多少才是关键?我是用了15g生附子,治了足足三天,才阻断病情恶化,今日病人已经转为普通型。”
“可若是我用的是制附子呢,仅仅15g的剂量,能阻断她的病情恶化吗?能挽救她的生命吗?我不敢保证,作为她的主治医生,我内心毫无把握。病重药轻,何以胜之?”
“遥望仲景经方,方子中常出现的是生附子一枚。难不成汉朝的生附没有毒吗?还是汉朝人不怕附子毒?”
“而到现代,连制附子都让医家忌惮不已。仲景从来只用生半夏,经方中出现的全是生半夏,可到了今日,连制半夏都没有几个人敢用。”
“细辛不过钱的说法,自宋朝以来,几乎成了铁律。哪怕在现在,药典中的建议用量也是3g以内,一旦开多,药房必会询问。可河北的刘沛然老中医,连二百多克都敢开。”
“中药当以何为度?很多有识之士都在说中医中药需要标准化,那你告诉我,以什么来标准?以谁的标准为标准?若是中医自己都畏惧中药,就跟厨师畏惧盐糖一般,那何人还敢用中药?”
“中医退出危急重症领域,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世人皆说中医中药无用,世人皆认为中医只能用作调理调养,不堪治病。可真是如此吗?西医真的全方面超越中医了吗?”
“中医可以退出危急重症领域,可病人呢,病人的生命能退吗?就如今日这病人一般,先后中西医治疗多日,都遏制不了病情恶化,转眼就要入垂危之境。”
“我也不想冒着风险用生附,我也想含含糊糊平平安安地用着和平药,可病人呢,可生命呢?我躲不开那一双双充满希冀的眼神,我忘不了还在医院外面苦苦等待的病人家属,那是一个个家庭啊。”
“乱世当用重典,轻灵用药很难在危急重症上有所建树。我们退了,病人没了。我们不退,自己就没了。何其讽刺的一件事。可这却是每个中医大夫都需要抉择的事情。”
“千年中医难道真的比不上插上科技翅膀的西医吗?难道在现如今这个时代,中医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价值吗?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挑起中西医对立。”
“可是在这个构筑国人健康屏障的藩篱上,少不了西医,可也少不了中医。尤其是在危急重症领域,中医很多时候,是可以做到西医做不到的事情。”
“这个领域,中医不能不参与,若是少了中医,那便出现了一个漏洞,一个生命的漏洞。可中医要站在这个领域,何其困难啊,需要冒着多大的风险。”
“只是每个站在这上面的中医,都无法后退,因为我们的身后站着的是人民,是一个个幸福的家庭,是一双双希冀的眼睛,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所以我们无路可退,我们宁死不退!”
当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许阳一时间有些失神了。
几十年的往事,慢慢从眼前退去。
“写完了?”闲的在涂指甲的张可在视频里询问。
“嗯。”许阳点点头。
张可道:“那你发给我吧。”
许阳问:“怎么发?”
张可顿时一噎,指甲油都涂到脚背上了:“你是现代人嘛?”
许阳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