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纯鑫的身体情况真的不是甚好,侍女便是这般小心翼翼服侍着,依旧让他面色苍白汗水淋漓。
这是一种病弱的白,若在往常,是绝不会出现在身上,此人给人的气势,向来是强而冷酷的。
在汶州,提及周纯鑫,相识他的人,不识他的人,都会在脑海中闪现例如“威森”“冷酷”“霸道”之类的词汇。
此时身体虚弱、虚弱不堪的周纯鑫,却仿佛验证了那一句古话——英雄暮迟。
任是你昔日威名赫赫,年老、伤病也不会怜惜你分毫。周纯鑫如今身上犀利感尚存,却平添出好分萧索之意来。
刚刚吃了一场大败仗,令他大受打击,连伤再病,连站起来亦是不能,只能勉强在每日午后,被人连人带塌抬到屋外太阳下,略吹吹风,消消阴气。
周纯鑫半眯着双眸,气息有些不稳,这种感觉自这次倒下后,一日重过一日。
恍惚间,他有一种感觉,或许这一次自己真的挺不过去了= 。
会死吗?
他在心里叹息着。虽不肯承认,一日虚弱过一日的身体,却一直在提醒着他这一事实。
身旁年轻侍女的淡淡体香,随着轻风钻入鼻中,他的心却真如老了一般,再无半点波澜稍起。
“时也,运也,命也……”他再一次重复念着这一句。想着几年前的恩主,想着王宫里的齐王。
这句话,他在书上多次读过,也以此嘲笑过曾经败在自己手上的敌人,而现在,却该送与自己了。
“去唤大公子过来……”他忽然有些话想对自己长子说一说,张张嘴,便这样吩咐下去了。
“主上。您说什么?”可他的声音实在小,旁边侍女一时未听清,于是略弯下身,恭敬的向他问着。
“去,唤……大公子到这边来。”周纯鑫喘息了一会,再次开口。这次声音大些,周围几人都听到了。
“诺,奴婢这便去唤大公子前来。”适才问话那侍女轻轻应了声,迈步向院外行去。
其余几个侍女在听到周纯鑫的吩咐后,却面现都露出了忧虑之色。
主上的情况。似是越来越糟糕了,莫非这汶州真的要变天了?
几名侍女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悄悄退后几步,在周纯鑫不曾察觉情况下,转身离开,从侧门那里行了出去。
“你说什么?父亲唤了大哥去见他?”别院内,周纯鑫的三子,也是嫡子周瑾文皱起眉来,心里有些发闷的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着。
侍女静静站在一边。一句话不说,小心翼翼而又带着一丝爱慕的看着他。英俊有神,待人和缓可亲,使之能有如沐春风之感的周瑾文。在这种目光注视下很快稳住了心神,转过身,对这侍女说:“你且回去,若让父亲知晓你来到这里。必会给你带来麻烦。你们几个对我的忠心,我是知晓的,你回去便对她们几人说。若有一日我得了势,必不会亏待了你们几个。”
“奴婢会将三公子的话带给几位姐妹的……奴婢这便回去了,三公子早做准备。”目光里爱慕如丝,缠缠绵绵。
“出来吧。”待人走远了,周瑾文对里间屋说道。
“哈哈,实是想不到,三公子您连大帅身边的人都被感召。”一个文士从里间屋内慢步出来,清俊面容上带着几分调侃之意。
周瑾文俊美面容上顿时浮现出几分不屑:“不过是几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罢了,不值一提。”
“三公子,以大帅如今身体情况来看,您也该早做些准备了。莫到了时候后悔……”文士收起了脸上的调笑,思及之前听到的消息,小心的提醒的说着。
周瑾文脸色变得冰冷冰冷,转过身,对这个今年投靠来,却已经使他很重视的谋士说着:“这事,还要容我再仔细思良一下……”
这个时候了周瑾文心里竟还在犹豫不绝,文士心中一冷,点点头说着:“三公子既……某遵命。”
他们这边说着话,周纯鑫的院子,长子周彝文已被唤至身前。
“你们且先下去吧。”喘息着,周纯鑫挥挥手,命身旁侍女退下。
几人轻声称“诺”,退了下去。
“彝文,为父这次唤你过来,是有事情要你说。”在周纯鑫的示意下,周彝文动手将其身体向上扶了下,周纯鑫勉强靠坐起来,沉声说:“为父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汶州日后的担子就要落于你身上,你不必推辞。”
阻止住长子欲说之话,周纯鑫继续说:“为父知道,你现在上去,难处很多,可换做他人,形势会更糟。”跟田胜一样的‘毛病’,现年才四十来岁的周纯鑫,最大的长子年岁刚二十有三。那嫡子周瑾文更是还不曾弱冠。
“你的两位舅父都是为父手下元老,有他们辅佐于你,短期内汶州便可安定下。勿要再与汉军争锋,据城而守,保住汶州即是上好。至于其他,到时候再说。若你能有所成就,再为为父报仇不迟。”
“父亲,您的身体定会好起来,这汶州怎能离的开您?”周彝文见父亲气息微弱,因从未见过这般示弱的父亲,一时惊慌失措,忙不住开口劝慰的说着。
“为父的身体,为父晓得……”然周纯鑫何等样人,又岂会感觉不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于长子的话,只是略有欣慰的一笑。
“好了,为父手里已写好继位令文,就在这里,你且收好。”从怀里颤巍巍取出一物,交到长子手中,周纯鑫仔细叮嘱道:“事关我周家存亡,于汉军切不可任性妄为。话就说到这里再无可说,你且下去吧,为父有些累了,要歇息了。”
“父亲,请您放心,儿子定会努力保全汶州。保住我周家的基业,请您安心静养,早日康复。”接过布帛,周彝文眼圈微红,向父亲行过大礼后,方才退下。
待长子退下后,周纯鑫闭上双眸,只觉心下一松,眼皮重了下来。
“自己……自己怕真的不行了……”周纯鑫的脑海里竟快速闪过了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事。
一件件快速闪过,最后停在上一战役上。
战场上。汉军大将威风凛凛,年轻正壮,嘴角含笑望着自己,虽隔的甚远,仿佛这战场上只他们二人。
这张布有威严的面孔上,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
他算什么东西?竟敢俯视自己!
自己从军数十年,经营汶州,以一州之力撑住王室——
不甘心,不甘心哪。实是不甘心哪……
手掌死死握紧,松开,再次握紧,复又松开。直至跌落床边……
当晚,汶阳郡城,刺史周纯鑫,卒。
……
“周纯鑫已死?其长子周彝文上书淄博。自求刺史位?”
“怎么搞的?周瑾文是废物吗?不是说他身为嫡子,最受拥护吗,怎么还眼睁睁看着周纯鑫亡故。自己庶兄继位?”
“该是还保持一分清明。知道兄弟阋墙共拒外侮的道理。”
祝彪虚了一口气,看来那周瑾文还有脑子,不像许多人一般在权力面前不存在任何底线。
“大帅。我军是南下淄博,还是继续进攻汶州?”
“当然是继续进攻汶州!”自己来齐国可不是单纯的平叛的,祝彪眼睛里精光连闪。汶州周氏这等势力,留在背后迟早是祸患。
趁你病,正好要你命——
……
四月初二,周纯鑫的长子周彝文在汶阳郡举行了继位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