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公集:致林鲲宇抚军》:“……窃闻台地海防陆汛,无甚足恃,似宜另调得力陆军数千,即用轮船载往凤山琅峤附近一带,择要屯扎,为先发制人之计。兵擅自登岸,一面理谕情遣,一面整队以待,庶隐然劲敌无隙可乘。……尊示已飞布福州将军、南洋大臣、闽浙总督预筹妥办。窃思南洋大臣向难遥制闽事,惟船政大臣管辖新造兵轮船,又系闽人,情形熟悉,似应由钧处知照沈幼丹中丞,会商将军、督抚密速筹办。日本既有此议,早迟必将举行,若不慎谋于始,坐待兴师,将来无论彼此胜败,恐兵连祸结,竟无已时;于沿海大局关系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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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
李莲英行色匆匆的来到了一座位于崇文门外的坐南朝北的四进四合院,里面的一位师爷模样的人见到他来,立刻迎了上来,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了。
“娄先生久等,久等!”李莲英人未到而声先至,伴着一阵热切的招呼,他便一阵风般的冲到了李鸿章的师爷娄春范所在的小院中。
“李总管多礼了!都是自家人,做这劳什子的官样文章干什么?”娄春范急忙向前一步,一把扶住了李莲英,没有让他拜下去。
见李莲英满头是汗,连身上惯常侍奉太后逗狗时穿的小马甲都不及换下,知道他定是得知亲信传过去的消息后,觅得个空便一路飞奔过来,不由得心中暗暗感叹。
“当真是辛苦李总管了!”娄春范拉着李莲英的手,颇为诚挚的说道。
“娄先生客气了!”李莲英黑红的脸膛上满是笑意,“李制台和娄先生都不嫌莲英的身份。折节下交,这是兄弟的福气,稍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这外头就要下雨了。”李莲英用手向上指了指已是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娄先生有什么话,还是进屋里说吧。”
娄春范点点头,却仍拉着李莲英的手,两人一起走入了小院一侧的二层小楼里,早有管家领着几名仆役过来。将室内的桌椅又飞快地抹拭了一番,待娄、李二人坐定后,又有几个侍女连珠价的把一堆果盘端了上来,葡萄、苹果、荔枝,切开的西瓜、哈密瓜。还有更从红木冰桶里取出的西瓜汁,琳琳琅琅的摆了满桌。
待果品一一摆好后,李莲英挥挥手,让众人散去,又亲自走到门前掩好门扇,这才回到座位上,向娄春范道:“娄先生这么急冲冲的叫我来?所为何事?”
“李总管。确有要事,”娄春范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家李大人要我专程跑这一趟。为的便是将消息赶快告诉李总管!”
“数先生言重了,李制台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李莲英端起桌上的西瓜汁递给娄春范,等着他的下文。
“李总管。我知你事情多。又得急着赶回宫里去。”娄春范自怀里掏出块西洋怀表,打开盖子看了看。见代表半个时辰地那根短粗地指针稳稳地划向一个洋文地“5”字——明清宫禁惯例。紫禁城都是寅时大开宫门。戌时三刻各宫门下钥——李莲英是皇太后身前得力的太监,断没有不奉懿旨在宫外地私宅过夜的道理。而算算时辰。李莲英能留在此处地时间已不过区区半个时辰而已了。
“那我也就长话短说了。”娄春范呷了口西瓜汁润了润嗓子。便将李鸿章交待他的将日本可能出兵台湾讨伐番民的事可能影响园工采木的事简明扼要地向李莲英讲述了一番——他本是秀才出身,说话向来讲究个言简意赅。因此不过寥寥十几句。却已经将事情地前因后果交待了个明明白白。
娄春范话音未落,李莲英便哼了一声:“这些个东洋倭奴,真是不安分啊!”
“须知那东洋兵甚是强悍,闽台等地兵力空虚,又乏洋枪队,恐一旦起了冲突,难以抵敌。”娄春范道,“现在中枢也不知得没得了消息,有没有布置。”
“娄先生说,这些个东洋倭奴冷不丁儿的,去台湾做什么?”李莲英不动声色的问道。
“目下尚不得知,李制台多方打探,也不得要领,但却有洋人那边给透的消息说,倭人这一次去台湾,可能看中的是番地的林产……”娄春范故意说得含糊其辞,但在李莲英听来,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噢?”李莲英默不作声的也拿起一杯西瓜汁喝了起来。
娄春范注意到李莲英的动作,他的身子没动,但一双眸子却晶莹生光!
他奉李鸿章之命与李莲英交往已远非一日,彼此相互熟识,他对李莲英的脾气和底细早已是知根知底——对于这个慈禧太后相当宠信的太监的身世来历,民间一直有种传说,称李莲英原是直隶河间府一带的无赖,少年因私贩硝磺入狱,出狱后改行修皮鞋,由此得了个“皮硝李”的浑名。后来李莲英来到北京,因生活无着,又恰从同乡太监沈兰玉处得知西太后屡屡因太监给她梳头时手艺不精而暴怒,便先混到八大胡同,靠给窑姐梳头练出了一手梳理新发型的手艺。而后再托沈兰玉介绍,进宫当了慈禧太后的梳头太监,并由此受到慈禧宠爱……
但娄春范却知道,上述这般李莲英履历其实不过是民间无聊者的演义而已。清室宫禁向来森严,李莲英若想以大龄之身入宫为奴,纯粹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如今是女主临朝,若言行稍有差池,便会有宫闱秽闻传出,而如今这位皇太后又是个天性要强的,就算不为大清朝的脸面,单单为了她自己的面子,也断断不会允许一个六根不净的成年男子净身为奴的。
实际上,李莲英早在咸丰七年就由郑亲王端华送进了皇宫。当时还只不过是一个13岁的小太监。不过这个当时还叫李进喜的小太监生性聪明乖巧,又天生一张生花妙嘴。也正是得益于他这个乖巧的性子,同治元年“辛酉之变”后,郑亲王端华作为顾命八大臣之一被赐自尽,其嫡亲弟弟肃顺——也就是那个慈禧太后至今提起来仍恨的咬牙切齿的顾命八大臣之首,大清宗室亲贵中的另一位“六爷”伏诛菜市口,西太后随即在宫中大肆清洗与八大臣有关联的侍卫和太监,而李莲英作为由郑亲王府亲送入宫的太监却能独善其身,靠的就是这个人人喜欢的乖巧和谨慎。
到了同治三年。李莲英于才由景仁宫调到西太后身边伺候,等到同治八年西太后驾前上一个得力太监安德海因飞扬跋扈,以“违背祖制,擅离京师”的罪名被山东巡抚丁宝桢砍头后,他才开始在宫中崭露头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年时曾经历过“辛酉政变”后紫禁城内的恐怖清洗。成年后又见识了一度气焰熏天的安公公的可悲下场的影响,这位李公公无论何时何地和何人打交道严守“谨慎”二字。
譬如刚才,即便是对如此大的变故,面对自己熟识亲信的人,也没有丝毫异样的表露。
刚才娄春范话里虽然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却十分明显:日本人去台湾攻打番民,很可能是要抢用于园工的金丝楠木!
园工!谁的园工?
当今天子同治皇帝明发上谕。宣布重修圆明园,“量加修葺”,为的就是“以被慈舆临幸”,即仿乾隆爷的旧例。为皇太后建养老之所!
而一旦日军侵台,首先延误的,必然就是太后的园工!
而能因园工延误而让其感觉如热锅蚂蚁般焦虑的人,不敢说普天之下。但仅在这大清朝,除了此时正在长春宫中“颐养天年”的那位外。便不做第二人想……
“想来李制台定是担心园工的事会因此延误,才派娄先生来提醒我的吧?”李莲英微笑道,“李制台真是有心了。”
“正是,现下消息尚不确实,若是没有这事,自然再好不过,可要是万一真出了这样的事儿,只怕……”娄春范道。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起了风,愁云漠漠压得很低,给天井院笼罩了一片灰暗阴沉的色调,一如李莲英此刻的心情。
碰上如此棘手的事件,一向以智略过人闻名的李莲英这时觉得万蚁噬心,但他不想让外人看出来,只是坐在椅子上,闷头继续喝西瓜汁。
“李制台要我知会李总管,意思是让李总管心里头有个数儿,预先留个后手。”娄春范注意到了室内的气氛有些紧张,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什么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