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 天都已经黑了。
奔驰大g的车顶灯亮着,打下一道冷色的白光。
傅寒舟倚在车厢闭目养神。
他的眉眼明明稠丽惊艳,隐在黑暗的阴影时, 却无端凉薄冷情。
仿佛远照缭绕的薄雾,抓不住摸不到,让人觉得不真切。
想起巷子里, 小酷娇吸烟的画面,苏云景有了几分复杂。
苏云景不吸烟,对吸烟不排斥,但他对傅寒舟吸烟有点接受不能。
小酷娇留给苏云景最深的印象就是乖巧。
以前苏云景故意逗他时,他甚至能软乎乎喊他一声哥哥。
那么萌萌的小酷娇, 一眨眼居然开始抽烟了。
苏云景犹豫了几番, 还是打破了车厢内的平静,“你三千字的检讨怎么办?”
“不写。”傅寒舟很干脆。
苏云景被他硬气的回答噎了一下。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虽然这次罚的是有点狠, 但在学校吃火锅,的确是我们的不对。”
傅寒舟一脸平静:“哦。”
苏云景:……
这个‘哦’意味深长。
像极了吃火锅前的他,知道学校不让开火,知道这是犯校规。
但还是干了。
傅寒舟的哦也是一样的道理。
虽然我知道我错了, 但我就是不写检讨。
行吧.
苏云景彻底没话了。
傅寒舟因为没写检讨,被袁梁单独叫了过去。
苏云景也不知道校方是怎么处罚他的,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回来后, 傅寒舟什么也没说。
三千字检讨,打扫一个月旧实验楼,学校又把酒精炉跟两口不锈钢锅都扣下了。
这事才总算过去了。
捣蛋如唐卫,这之后也老实了几天。
傅寒舟还是那样, 整个人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兴趣的样子。
他们俩的关系,看着亲近了不少。
但苏云景仔细想了想,其实关系也没多好,跟小时候差多了。
小酷娇只是照单全收了苏云景的示好,要是苏云景不主动亲近,他也无所谓。
不过傅寒舟没像小时候那样尥蹶子,直接接纳了他,苏云景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他对目前状况十分满意。
闻燕来跟沈年蕴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婚礼也在慢慢推进。
闻燕来已经有退圈的打算,这些年她投资了不少产业,就算不混娱乐圈,每年收入也很可观。
先前闻燕来一直忙着电影宣传,这段时间很少在家。
短短十二天,闻燕来跟着电影宣发跑了19个大城市,17所高校。
这么高强度的宣传任务,闻燕来咬牙坚持下来了。
跑完主要大城市,她才坐飞机回来了。
周五那天晚上,闻燕来敲开了苏云景的房门。
闻燕来推开房门,就见书桌摊着厚厚一摞练习册,苏云景埋在里面奋笔疾书。
台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闻燕来垂眼看着桌子那堆练习册,“你们作业这么多?”
“为了明年高考,所以多买了几本题做。”苏云景合上了两本高一的理综练习册。
其实是给傅寒舟买的。
这几天苏云景疯狂刷高一各科练习题,想把基础题搜罗一遍,给小酷娇出一张试卷。
等他摸清傅寒舟的短板,才能针对性地补课。
苏云景为了能跟傅寒舟考上一所好大学,挑灯夜读奋斗着。
然而,他影后的姑姑却说。
“如果你喜欢学习,这么好好学没问题,但你要只是为了高考考个好分数,以后上个好大学,毕业有个好工作。”
“我觉得没有必要。”
苏云景被闻燕来那句‘没有必要’惊到了,瞳孔括约肌放大。
闻燕来身形高挑,头发简单盘起,随意一站,气质典雅出众,像一幅浓淡适宜的水墨画。
她神情淡淡的,声音却很柔和,“你甚至可以不参加高考,我国外有认识的朋友,能送你去那边读书。”
“或者是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就算搞艺术也没事。你不用操心钱,我早给你存了一笔。”
这一刻,苏云景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一件事。
闻燕来是拿闻辞当儿子的。
就是那种死后遗嘱全部归他的亲儿子。
天降巨额财产,苏云景被砸的昏头转向。
这,怎么说呢。
闻燕来的话从侧面证明了,搞艺术很烧钱。
真正的艺术是不会向市场妥协的,所以不仅烧钱,还不挣钱。
苏云景脑袋卡壳了几秒后,默默地说,“书还是要读的,我不想出国留学,咱们华夏挺好的。”
闻燕来很开明,“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按你的想法来。”
苏云景想跟闻燕来道个谢,但又怕说谢谢太生疏,只能保持沉默。
苏云景不说话,闻燕来似乎也没其他话要说。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空气都充斥着尴尬。
诡异的沉默,让苏云景头皮发麻,只想赶紧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低头去整理书桌那些练习册,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又忙碌。
就在苏云景绞尽脑汁想缓解气氛时,闻燕来又开口了。
“我跟你沈叔叔快要结婚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苏云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抬头一看,见闻燕来的神色认真,他愣了一愣。
很快苏云景回过神,坐直身子,“我没什么想法,只要您高兴,我非常赞成。”
闻燕来嘴角松了松,“如果你明天没事,中午出去吃饭吧。”
苏云景迟疑地问,“跟沈叔吗?”
闻燕来:“就我们俩。”
苏云景知道她是想跟他多多相处,拉近姑侄俩的关系,所以点头说了声好。
“那你早点休息。”
闻燕来走后,苏云景提着那口气才卸下了。
他不是不想跟闻燕来亲近,只是相处起来总是很尴尬。
苏云景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最终只能归结于影后气场过于强大。
闻燕来说是一块吃午饭,但一早就开车带苏云景出去了。
先是去商场,开启了疯狂买买买的模式。
马上要换季了,闻燕来给苏云景采买了不少换季衣服。
从头到脚换下来,万把块就花出去了。
“把他试过的都包起来吧。”闻燕来掏了一张卡给店内女销售。
苏云景换上自己的衣服从试衣间出来,正好听见闻燕来这话。
他连忙说,“姑,我穿不了这么多的。”
这个牌子的衣服,随随便便一件卫衣就要两三千。
苏云景一整个季度的衣服加起来都没这件卫衣贵。
店内销售用眼神无声地询问闻燕来。
“都包起来吧,我看都挺合适的。”闻燕来拍板。
销售眉开眼笑,她让同事帮忙把衣服包起来,自己则带闻燕来去结账。
“给您打了一个会员九二折扣,一共消费一万五千六。”销售把卡在pos机一刷,笑容甜美,“闻姐,您在这里输一下密码。”
这么几件衣服一万五,苏云景听得肉疼。
闻燕来输密码时,销售不方便看,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清正俊隽的苏云景身上。
“闻姐,您外甥跟您长的好像,果然是侄子像姑姑。”销售夸赞苏云景长相。
闻燕来修长的指尖微顿。
pos机很快打出了消费记录。
销售双手将银行卡还给了闻燕来,“闻姐,您的卡收好。”
闻燕来淡声道了一句谢。
从supreme出来,闻燕来带苏云景去了一家数码体验店。
她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中二期,喜欢玩,也喜欢一切很酷的东西。
比如篮球,比如滑板,又比如智能游戏机。
看着店内那台psp-go,浓浓的年代感顿时扑面而来。
苏云景当年做梦都想有个psp-go。
但现在他对店里任何一款游戏机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就跟当初陆涛送他的那个四驱车一样。
能勾起他的青春记忆,却勾不起他玩的欲-望。
苏云景只是摸了一下psp-go,又放了回去。
他转身问闻燕来,“游戏机就不要了,我能买个手机吗?”
“可以。”闻燕来对老板说,“给他拿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不要什么新款的,诺基亚就好。”苏云景笑着补了一句,“要带俄罗斯方块的诺基亚。”
手机是给傅寒舟买的。
之前他送的那部被人摔坏了,老吴说小酷娇一直没买新的,苏云景想再送他一个。
手机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是人跟人联系最重要的工具。
跟闻燕来吃了午饭,又看了一场电影,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了。
闻燕来送他回来,接了一通电话,就出门办事了。
苏云景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房间,把衣服放进衣柜后,拿着新手机跟连熬好几晚写出的卷子,去敲小酷娇的门了。
苏云景在门外喊他名字。
傅寒舟还是那两个字,“不在。”
苏云景有点囧,“我知道你在,开一下门,我给你买了神秘的礼物。”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门内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效果太好了,苏云景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见。
苏云景只好没什么惊喜的亲自揭露‘神秘礼物’。
“我听吴叔说你手机摔坏了,逛商场的时候,给你买了一部新的,手机还自带俄罗斯方块游戏。”
苏云景的诱惑起到了效果,没过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房间好像拉着窗帘,光线十分暗。
傅寒舟俊美的面容隐在黑暗里,黑梭梭的眸子,显得有几分莫测。
苏云景一怔,接着就有点想笑。
傅寒舟吝啬地开了一条窄窄的门缝,苏云景只能看见他半张脸。
怎么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是不是只有对上暗号了,小酷娇才会给他开门?
“给你买的手机。”苏云景把手机盒塞进了门缝。
傅寒舟没说话,掠了一眼诺基亚的手机盒。
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像黄蜂尾后针一样尖翘。
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只是随意瞟了一眼。
苏云景发现他的不对劲,正要开口时,傅寒舟接过了那部手机。
“对了,还有这个。”苏云景连忙将四张卷子一并塞给了傅寒舟。
傅寒舟眼眸微垂,扫了扫那四张纸。
上面满满当当的题。
字迹相当飘逸随性。
看似潦草,其实仔细看,每个字还是很好看的。
为了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傅寒舟的上半身小幅度前探了一些。
他的脸从黑暗中解放。
苏云景这才看见他精致的眉梢微微挑起。
傅寒舟:“这是什么?”
苏云景为他解答,“卷子。”
傅寒舟没瞎,看出这是卷子,他问题的重点也不在这儿,而是……
“给我这个干什么?”
“让你做题。”苏云景耐心跟他解释,“我把高一到高二的基础考题都归纳总结了一遍,你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做做这些题。”
“不会做的题就空着,我主要是想看看你不擅长的题型。”
摸清这点后,就能针对他薄弱的地方补习了。
见苏云景想给他补课,傅寒舟很冷淡地把卷子又还给他了,“我不用。”
苏云景像摸到什么荡手山芋似的,立刻又推给了傅寒舟。
“你放心,我要是给你补课,肯定会劳逸结合,不会让你一天24小时都学习。”
苏云景晓之以理,“离高考还有一年的时间,咬咬牙努力一把,或许就能考个好大学。”
其实,依傅寒舟的家世,他就算不用努力也有花不完的钱。
闻燕来虽然没沈年蕴那么有钱,但听她那话的意思,她存的钱也能让苏云景衣食无忧过完下辈子。
这事要是放到以前,苏云景肯定会当一条咸鱼。
谁还没个潇潇洒洒环游世界的梦想?
但现在苏云景不是一个人。
身边有了陪伴的人,就会生出往前冲的动力。
如果傅寒舟是个丧心病狂的偏执病娇,苏云景的动力就是把他变好。
如果傅寒舟只是没有上进心,那苏云景想拉着他一块前行。
总之,苏云景已经把傅寒舟规划进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苏云景很自然地表露着内心想法,“我们能一块考上京都大学最好,不能上京都大学,那就一起去南华,或者是其他985、211。”
他毫不掩饰地袒露出,他们俩的大学生活要绑定在一起的意思。
傅寒舟眯了下眼,目光极度幽深。
在苏云景的直男想法里,他们俩就是绑定的。
没有傅寒舟,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如果他在这个世界有未来。
那未来的他身边肯定是有傅寒舟的。
见傅寒舟不说话,苏云景抬头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傅寒舟又融入了黑暗,眉眼一片模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幽邃,细细的眼尾像锋锐的刀刃。
里面好像翻滚着什么似的。
苏云景还没来得及看清,傅寒舟就垂下了眼睛。
所有情绪被不着痕迹地抹去,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苏云景的长篇大论,只换回傅寒舟一句平平淡淡地,“哦。”
哦完,傅寒舟就关上房门。
哎?
哎哎?
苏云景懵逼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谈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关门了?
无奈苏云景只能隔着门说,“总之你好好做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傅寒舟什么也没说。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苏云景才满头问号地回房间了。
小酷娇现在的心思,真是比被海底针还难捞。
最近闻燕来因为有一些事又忙碌了起来,没时间继续拉近姑侄关系。
苏云景倒是乐得轻松。
小酷娇还是跟过去一样,上午睡觉,下午玩掌机俄罗斯方块。
散漫优哉的样子,让苏云景有些头疼。
也不知道那天的话,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苏云景抱着‘他晚上可能偷偷做卷子’的想法,没强行劝小酷娇好好学习。
一晃好几天过去了,傅寒舟一张卷子也没给他。
在回家的路上,苏云景实在忍不住了,“卷子你做了没?”
傅寒舟窝在车厢后座,上车之后就没怎么动,好像睡着了。
一头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五官是雄雌莫辩的美。
听到苏云景的话,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微滚动了一下,但却没睁开眼。
傅寒舟嘴里发出含糊的‘嗯’。
苏云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这个嗯是做了。
还是渣男在回复某个敏感问题时,惯用的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嗯法。
苏云景追问,“你说什么?”
“嗯。”
“……”
淦,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苏云景不跟他打哑谜,直接问,“你到底做没做卷子?你就直接跟我说,做,还是没做!”
傅寒舟终于支起了漂亮的凤眼,“嗯?”
苏云景嘴角抽了抽,脾气很好的没拿书包砸他的脸。
怎么感觉小酷娇学坏了?
晚上闻燕来跟沈年蕴都在家,难得他们一块吃顿了整整齐齐的晚饭。
见闻燕来气色不好,沈年蕴关心,“电影的宣发不是结束了,怎么还是这么忙?”
闻燕来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两天好多事挤到一块了,不过快忙完了。”
沈年蕴是搞互联网的,跟娱乐圈能沾上点边,但他毕竟不是圈内人,也不是很了解,所以没深问。
苏云景一想自己衣食住行都是靠闻燕来,看她这么疲惫,知道帮不上什么忙,默默给她盛了一碗汤。
闻燕来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低头喝着那碗汤。
傅寒舟抬眸,掠了一眼苏云景跟闻燕来。
吃了晚饭,苏云景寻思着亲自看看傅寒舟的劳动成果。
所以见傅寒舟起身离开餐厅,他紧随其后跟着上了楼。
没想到傅寒舟进了房间,理都没有理身后的苏云景,直接关上了门。
嘿!
苏云景用拳头敲了敲傅寒舟的房门。
门内的人嗓音凉凉,“我不在。”
苏云景:“……”
众所周知,苏云景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但最近被小酷娇接二连三的叛逆,多少拱出了一点火气。
以前小家伙浑身是刺的时候,起码他知道怎么避开那些明晃晃的刺。
苏云景也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现在根本不知道傅寒舟在想什么。
就,无从下手。
胡乱挥出去的拳头,全砸到了棉花上,苏云景都不知道怎么改变招数。
十七岁就这么难搞,二十七岁他还了得他?
苏云景怄气的第二天都没怎么理傅寒舟。
下午上计算机课时,最后进来的李学阳走过来,对苏云景说,“外面有人找你。”
苏云景看了一眼计算机室门口,没见门口有人,不由问李学阳,“哪个外面?”
计算机室跟他们班不是一个教学楼。
所以苏云景不太知道,李学阳说的外面是哪个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