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之的十四年之十
我的一个师哥体检查出淋巴癌,晚期。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虽然说近些年癌症的发病率在年轻人中呈递增趋势,但猛然身边的朋友出现一例,还是很震惊。尤其是师哥一直以来给人留下的都是强壮有力生机勃勃的印象,没有人会把他和绝症联系在一起。
他才三十几岁,刚结婚,我一直记得参加他婚礼时的情景。
师哥是个东北人,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儿,酒量好,爽快又爱热闹。嫂子是个很娇小的人,说话温温柔柔的。
婚礼上师哥哭得像个孩子,反倒是嫂子全程拍着他后背在安慰。
敬酒的时候,师哥很高兴,是那种夙愿得偿的欣喜。看到这一切的我当时想,如果我娶的人是夏四季,大概也会这般高兴吧。
孙湛约我去探病,我们走到肿瘤医院的停车区时,孙湛突然说:“你说,人活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
我知道他最近还在跟裴佳欣拧巴,但我暂时想不到安慰他的话。我深知自己都活得稀里糊涂,说出来的话自然没什么说服力。
作为医生,我们都清楚疾病会给一个人带来怎样的改变。可看到记忆里那个打起球来横冲直撞的大高个儿瘦到脱相的模样时,说不震惊是假的。
我们进去的时候,嫂子正在给师哥擦身子。一条腿跪在病床上,一条腿支撑在地上。见到我们时,她笑了起来,还是那种温温柔柔的笑。我低头看到她隆起的腹部,出于礼貌赶紧挪开视线。
我和孙湛都尽量保持如常的口吻和师哥说话。彼此都是医生,没人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些徒劳的安慰。我们说得最多的是对后续治疗的看法和一些不得不考虑的安排。
“刚才你们也见了,孩子二十五周,六个多月。我刚查出这病时,这孩子就来了。我本来是不打算要的,你们看我现在这种样子,孩子生下来只能拖累她。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走之后,她还能开始新的生活。”
听到这话,我和孙湛只能说些宽慰他的话,翻来覆去,应该和每个来探视的人相差无几。
师哥最后自嘲道:“从前总说人固有一死,事到临头,我竟然有些怕了。”
探视时间有限,和嫂子告辞后,我和孙湛沉默了很久。
走出病区,孙湛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才说:“这操蛋的人生。”
在医院呆久了,面对死亡,会强迫自己变得越来越麻木。家属可以大鸣大放大悲大痛,我们不可以。病人还指望着我们能冷静分析,给他们指出一条避开死神的路。可有些时候,你看着生命从你手上消逝,那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是一种莫大的挫败和折磨。
死亡是人类的终极话题,面对死亡时,每个人的想法各不相同。我不知道师兄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怕死这个词背后有太多原因。他是害怕自己的生命消逝不见吗?我想他更多的是担忧和不舍吧。担忧自己的心爱的人承担他离世的伤悲,不舍那个他可能都无法来得及亲眼看一眼的孩子。
师哥走在夏至这一天,嫂子选择提前剖腹产,生下一个小女孩。
我们站在病房外,看护士把孩子抱到爸爸的身边。小朋友眼睛还没有睁开,闭着眼睛哭了几声,监护仪上师哥的心跳在听到孩子哭声的瞬间跳得异常迅速。而后几分钟,渐渐微弱,直到最后变成一条直线。
病房内外,哭声响成一片。
过了很久,有一天我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嫂子。她推着购物车,旁边跟她走在一起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一只手帮她推着购物车,一只手抱着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