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席恩
天气阴沉可怖,群山朦胧不清,离海相隔甚远。
淹神在岸上没有力量,这是狼的地盘,连名字都在如此说,狼林。
此前他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回忆从海疆城返回铁群岛,从铁群岛到磐石海岸,从磐石海岸到托伦方城,从托伦方城到穿越狼林的点点滴滴。
我是从何时由北境的英雄战士成为叛徒变色龙呢?是叔叔在我头上淋下海水之时?是父亲怀抱阿莎对我冷嘲热讽之时?亦或是,从罗柏成为北境之王,而我想成为铁群岛大王之时?我不该是个葛雷乔伊。
嘴边的青草味不同于海水,仔细闻,竟有甜美的芬芳。也许还有很多他从未注意到的东西,很多他不曾经历过的东西,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希望愤恨他的北境人能在后背给他一刀,最好在没认出他之前割下他的脸皮,让他的血流在这片他生活了人生一半时间的土地上。
他心里明白,这只是妄想,在他身边的并不是他熟悉的北境人。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已经看到了他。
“席恩,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你该和罗柏一起。”席恩注意到美伊是从她的战马上下来后,才向他说话的,这让他更加沮丧心痛。他宁愿她耸立在高头大马上像一个领主审问一个罪犯。
“如你所见咯。”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脸贴着土地,让他十分难受,反绑的双手限制了他。
“叛徒,变色龙!”他听到了身边的表达不屑的声音。这是北方人的声音,他们也认出了他。
我是叛徒么?如果我是北方人,如果我是史塔克,如果我确实是养父的儿子、罗柏的兄弟,我就是叛徒,如果,可如果我是一个遵循古道的葛雷乔伊,那我则不是。
“达斯汀夫人如令封锁了托伦方城到磐石海岸的路线,你在托伦方城留下的人都将被全歼,没有人会救你。若是我所料不差,巴隆大王应该不会只派自己唯一的儿子袭扰北境吧?席恩,告诉我巴隆大王,你父亲的计划,我以艾德史塔克的信誉保证你会被平安遣回铁群岛,一定要相信我。”她边说边示意护卫解开他的束缚。
他从地上被拉起,他能感受到脸上粘着的杂草。他要以这副落魄的模样面对着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他期望脸上的杂草可以自己乖乖掉下。他脸红了,但他可以装作是气愤,亦或是被羞辱。
他抬头看了她,她轻甲肃容,有姐姐阿莎的气质,但比阿莎漂亮,他们都常年在海上漂流,但显然美伊更胜在年轻、多了点贵族小姐的风范,那是端庄?至少美伊不会没有底线地戏弄他。
哼,不过是个私生子而已,勉强才有资格自称史塔克。
“迟了。更何况,我姓葛雷乔伊,怎么会背叛我的父亲?”叔叔维克塔利昂率领三百长船从北方直扑颈泽,若是奇袭成功,此时的卡林湾已经挂上了金色海怪旗帜;姐姐航程虽更远,但她的船更少也更快,北方的海岸缺少警备,便是此时信鸽向深林堡传递信息,也来不及。
“公主,把他交给我,两个小时内,我们就可以知道铁群岛的一切秘密。”说话人的披风诉说着他的身份,一个波顿。
一切秘密?你以为你抓到的是维克塔利昂、是阿莎?
她竟然迟疑了。
“公主,波顿家有一句话叫‘裸体的人少有秘密,但被剥皮的人没有秘密’,如今情况紧急,只有如此才能知道巴隆大王的秘密,才能提前进行防范。”他劝道。
“你休想吓唬我,北境已废止剥皮,为这个,我还向波顿大人写过信呢,小子。罗柏若是知道非得把你吊死!”他不知罗柏会对他恨到什么程度,他竟不确定这个答案。想到这里他就心痛,我把一个真正的兄弟搞丢了。
“里克爵士,你是卢斯波顿伯爵的继承人,所以你得记着北境已经禁止剥皮。当然啦,如果你只是吓唬他,那就算了吧。他毕竟是我父亲的养子,是我的哥哥,他既然不愿,就不用勉强。席恩,北境很穷,若是巴隆大王只是想洗劫,他显然搞错了方向,但,若是他想统治,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比那更重要,但这个计划也十分疯狂。”当然疯狂,这是巴隆大王的计划,劳勃和泰温就很熟悉。
他知道他有些小看了这个女人。若是临冬城的城防司令是罗德利克,他一定能够成功,但如今,他不过是自己偷偷踩进她布置好的口袋里,还自以为会实践一场能被歌颂千古的伟绩。他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他的行踪的,又如何在他随机选择的小路上做好埋伏。
她露出笑容,他意识到是自己的表情确认了她的猜测,“里克爵士,你立刻率领恐怖堡的士兵奔向卡林湾,若是卡林湾已失守,你则派人通知白港,并转达临冬城命令,要其召集人手,对卡林湾施加压力,从东侧围困卡林湾,你则率领恐怖堡士兵尽可能切断卡林湾和大海的联系。若是足够幸运,卡林湾仍未失陷,则告知守军,注意防范来至北面的敌人,哎,再留守一百弓兵。若有消息,及时通知临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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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了。他不看好美伊的命令和计划。他的叔叔率领的是铁群岛的主力,如果攻克卡林湾,据城防守,即使是来至于北面的攻击,卡林湾也可以轻松防守下来,更何况,颈泽的道路根本容不下那么多攻城军队。只要防守人手充足,数量在在这座城堡前没有意义。
相比水蛭大人,里克波顿更像个正常人。“是,公主。那您要怎么做?”他与卢斯波顿相差甚远,若是席恩记忆未错,在亲缘上,他是卢斯波顿较远的一个亲戚——可能与卢斯波顿有着共同的爷爷或者曾祖,他早在多米利克波顿去世之后,就该是恐怖堡的候选继承人,如今看他已被波顿大人正式确认了。
“我会将席恩带回临冬城。返回赛文城后,会向罗柏、灰水望、白港和深林堡、熊岛传递消息。若是有可能,还要召集士兵,对抗未知的敌人。里克爵士,如果卡林湾已失,尽可能阻断铁民与海上的联系,破坏他们的船只、补给以及他们的消息传递,等到人员齐备,我需要你从卡林湾以西对铁民进行围困。”
“如您所愿。”里克波顿对着席恩轻笑了一下,转头离去。
“沃顿史塔克!”美伊对着手下的一人高呼,“向达斯汀夫人传信,就说,我已经俘虏席恩葛雷乔伊以及他的铁民,告诉她,在磐石海岸抓到的铁民全部枭首,将脑袋挂在前往托伦方城的大道两侧,如果俘虏的是什么爵士或者名人,就将他们首级送往临冬城,跟她说,我不要俘虏。”
沃顿史塔克与临冬城的史塔克虽然分享共同的姓氏,但血脉已非常遥远了,他们向荒冢屯的达斯汀家效忠。他是个胡子拉碴的小个子,除了名字,没有任何史塔克的样子。他的棕色胡子从破旧的头盔中泄出,像一只戴着头盔的棕山羊,从脸上的裸露皮肤看,他干干净净,身材虽小,却匀称有力,穿过浓密的胡须大概可以看到那张青涩的脸,他也许比琼恩雪诺更年轻。
“是,公主殿下。”他尽力挺直身躯向这位公主致敬。
“稍等。”
美伊再次转向席恩,指着他的弓箭护手,金丝缠绕的龙骨玉扣。这是她返回北境时,向席恩赠送的礼物。“席恩,你既然是俘虏,有些东西应该就是战利品,很高兴你还带着这件护手,但它应该被更有荣誉的人使用。”她从席恩手上取下了这件物品。
席恩的脸再次转红,一股强烈的羞辱感涌上。“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罢了。这种不付铁钱的东西早就该扔掉了!”他有些感激巴隆大王向他传授的知识。愚蠢的古道并不一定没有意义。
“随你怎么说吧,你长得或许是个葛雷乔伊,但本质上,或许是个史塔克吧!你说呢?”她说话语气平静,一瞬间他觉得此人是卢斯波顿。“这个小玩意之前是铁钱买的,现在仍是铁钱买的。哝,归你了,史塔克!”
看到沃顿有些迟疑,她道,“就当是遇到亲戚的礼物吧!”
“哎,赶紧谢谢公主大人,然后去传信吧,傻小子!”夏尔哈哈大笑,对着还在发愣的沃顿说。
席恩看着高兴而去的沃顿,心中有些羡慕。等到她的指令被带回荒冢屯后,说不定就可以在临冬城看到裂颚达格摩被腌制的脑袋了。达格摩曾带着年幼的巴隆大王四处劫掠,如今又带着巴隆大王的儿子劫掠,没想到这儿子的第一次实践就要折了他的老命。
这是我的责任么?哼!疯了。如果不疯,老家伙怎么会向荒芜的北境用兵?诸神都知道北方人不会安静让铁民占据,即使掌控卡林湾,让北境的领主无法返回北境,难道北境现存的力量就不足以驱逐他们么?我是什么时候相信这种鬼计划的?
那袋海水?
他回想起湿发伊伦。那个疯子。是那袋海水侵袭了他的脑袋,让他从英雄变成了叛徒、变色龙,让他的骄傲变成了自卑,让他的荣誉变成了无耻,让他变成兄弟的可恶敌寇,让父亲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裁判和对手,让姐姐变成了小丑和看客。妈的,海水从头上淋下,眼睛下的一切都不一样。
他想掰开自己的脑袋,仔细查找线索,但他不能做这个动作,因此一无所获,除了双手叮当作响的锁链。妈的,该死的淹神。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寄望攻取临冬城的?我分明是有疑虑的,但为什么就实施了?
妈的。一定是海潮的呼声淹没了我的理智,一定是狗屁淹神,消解了质疑!我分明对美伊存有疑虑……什么时候不确定拿不准最后变成了不在乎的?。他确信被操控了。
他稍稍侧身,好让自己舒服点。他看到美伊向身边的大胡子低声说了什么,隐约间,他感觉是什么恐怖的阴谋。
她的每个随从都抽出了长刀,随机找到自己的任务目标,将捆绑的铁民踹得跪下、露出脖子。这些都是好汉,他们一起洗劫磐石海岸,一起击破野兔兵团,一起杀死哈陶家族的继承人。他听到他们的求饶声,听到咒骂声,听到惨呼声,还有一个呜呜的哑叫,是他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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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史塔克砍下犯人头颅时,他从来都不会转过眼睛,但这里他做不到。
诸神太过残忍。他们手起刀落,头颅滚滚。
血腥混合着屎尿味,他已十分熟悉。
之后零散的声音像刀般砍在他身上,是砍肉和骨头的劈凿声。有的快些有的慢些。
天旋地转,他感觉头脑在充血、肠胃在扭曲,一阵剧烈的痉挛疼痛让他呕吐起来,仿若要将在铁群岛吃到的食物都呕出。
“头颅让沃顿带人一起转送托伦方城,告慰陶哈夫人。”他听到。
他看过太多砍头的场景,但今天的这个不同。这个与人为善,对人礼貌的妹妹,绝不是温柔的小鸡,也不是愚蠢刻板的骑士,更不是和善的爱与美的王后,她是如此得陌生,好像他从未认识过。
不,与她无关。我几乎是看着她从小女孩长大的。是淹神激起了我的欲望,消解了我的沉稳,将我推向毁灭。
他看到了自己发黑的手指,那是海怪的触手么?他睁大眼睛去看,却又变成了五只完好的手指。
他早该知道不应冒险突袭临冬城,早该知道这个拿到比武冠军、时常压制他,游历过远至亚夏的妹妹并不如罗德利克爵士那般容易对付。淹神蒙蔽了他的心智,放大了他的欲望,遏制了他的谨慎,但却没有带来力量。
淹神在恨我?他想起爬进城堡的影子海怪。
“席恩,上马吧,到临冬城的路,你应该很熟悉。”如果逃,就会被射杀。
他确实很熟悉,他曾跟随艾德史塔克从这条路去往托伦方城的陶哈家,也曾单独走此路送信。路途上大大小小诸侯他都熟悉。
也许我该逃走,就这样被射杀最好。不过,他们会不会在我死后嘲笑我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货?或者我该落马摔断脖子?既然之前曾呕吐,现在头疼精神恍惚掉下马也很合理吧?
他拉紧了缰绳,尝试将脚脱离开马镫。没有支撑也很简单嘛!不过,若是,没有摔断脖子,而是摔断腿怎么办呢?
他们会不会嘲笑,一个断腿的铁群岛王子?若是将来我若是成为铁群岛大王,会不会被他们嘲笑是跛子席恩。哦,或许等待我的是长城,一个跛子在长城那种残酷之地生存下去可不容易,哪怕是一个王子。那里适合杂种,我可不去。
决定我命运的要么是美伊,要么是远在西境的罗柏。
罗柏,他会怎么看待我?我信誓旦旦向他发誓,向他宣称我们的兄弟之谊,可不足一月,我便摈弃一切,侵入他的家园。我们若是兄弟,他会愤怒,让我披上黑衣,让我在严寒之中冻结。但他现在是北境之王,和我也不是兄弟,或者不该和我探讨兄弟的事情,他该说“你是派克岛的继承人,是铁群岛的继承人,我会给你卖个好价。”是吧?
他重新将脚伸进马镫。
“席恩,你现在仍有机会向我说明铁群岛的计划。你知道,无论是什么计划,最终都不会成功,但这有助于你选择自己的命运。你是你父亲的人质,抗拒的结果只有一条,你千万不要忘记。”
“我的命运不由你决定,而是罗柏国王,不是么?”他强迫露出微笑,也许美伊应该看到,但他领先半马身。
“罗柏正在南方,而南方的消息现在已经很难传回,决定你命运的并不是罗柏国王,而是城主布兰登。”这意味着城主的监护人也即你决定我的命运。
“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罗柏会不顾一切处决你,而我不会。你要知道决定你命运的最终是你自己。你始终是我父亲的养子,布兰不会愿意伤害你,我也不愿意。”
罗柏才不会处决我。
“呵呵,养子。既然如此,我则更无必要向你说明巴隆大王的计划啦!”他肆意嘲弄一番。
“你还是不懂。临冬城主年龄虽小,但他有勇气做裁决,有力量砍下一颗他不想砍的头颅。”
“相比波顿,你的表现差远啦,美伊。”他轻轻踢了马腹,加快了速度,领先一个马身。
“你一定很疑惑吧,比如,为什么我可以轻易伏击你们。你若是看不开这点,仍为你的父亲保守可笑的秘密而放弃自己的命运,则谁也救不了你啦!”
这是傲慢的声音,让他不舒服。上一个如此傲慢的,还是詹姆兰尼斯特,但他最终还是俘虏了他。被俘的詹姆爵士仍然高傲,但这高傲早已伤不到他。真希望还在罗柏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