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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领的米粮、菜肉, 因为他身在老家, 都该换成银子,那银子却没了;送来了些说是补身养气的药材,抖开却扑了满天渣末, 闻起来都是一股潮霉气;还有笔墨纸砚:笔是两枝兔豪, 纸是一刀软黄的竹纸, 墨是二分银子一锭的煤烟墨,好些的店铺里都不给帐房用这种墨。
捧砚依次对比着说出他们在府里该领的份例,竟然没有一样能合得上。
这两人送来的东西可能都是崔家父母拨给他们的, 这些话也可能是徐夫人授意的, 他们只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可他们这场身不由己的表演,足以让崔燮身败名裂, 更是会绝了他走仕途的机会。
这条街租住了十多户读书人, 有些还是身具功名的秀才,再加上他们的亲友、同窗,其影响力足以覆盖一县士林,乃至左右教谕和县令的想法。崔明他们一到老宅就大张旗鼓地在门外吵闹,公然说他不孝不悌, 便是说给这些读书人听的。
不孝父母,殴打兄弟, 撒谎成性……条条都是要命的罪名。今天的事要是不能当场解决, 任由他们给他泼了脏水就走, 他就会在这些书生,乃至整个迁安县的士林中留下无可洗刷的恶名!
而明代的考生在进考场之前必须要五名童生互相结保,或是一位县学廪生担保,否则根本不允许进场。他背负这些罪名,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到应试时就算想花钱请禀生做保人,也没有人敢冒着折损自家名声的风险为他具保。
他的户籍就落在迁安,人也在这里,不可能回京冒籍考试。而崔郎中荫监的名额已经归了崔衡,家里也不会给他钱纳监,他自不可能绕过县试直接考乡试。
如此一来,就彻底绝了他科考之路。
不愧是诗礼之族出身,当了官宦人家主母的人,一出手就不给人翻身的余地。
可是当他叫人摊开这些寒酸破旧的东西,让捧砚一一说出自己应领的份例后,围观众人的情绪也在这一次次相差悬殊的对比下被调动起来。甚至有人在围外喊着:“小公子快把这两个盗窃主家的恶仆打死,我们愿上公堂给你作证!”
街边那几名书生对他的恶感也不知不觉地转到了崔明身上,觉得方才那些话是他为了克扣财物,故意说来败坏主人名声,好让小主人不敢声张的。
崔燮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底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崔明以为他是个失势的少爷,自己是代夫人来教训他的,想怎么克扣就能怎么克扣,想怎么欺侮就怎么欺侮。可是只要剥掉“夫人”这个名份给他的倚仗,他这样的行为就是以仆欺主,偷盗家中财物,只要往县衙一送,便是值得仗刑流放的重罪。
就算徐夫人知道此事后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承认是自己要克扣他,更不能维护一个偷盗家财的奴仆。
说白了,宅斗那些阴私手段只适用于夫人的权势可以一手遮天的后宅,摊到阳光之下就没用了。
崔燮站在众人当中,看着崔明和车夫死灰般的面色,暗暗叹了口气,朗声问他们:“我家一向父慈子孝,兄弟和睦,何尝有过龃龉?我这次回来读书,也是因我在家里早晚为为祖父母侍疾,长辈担心影响读书,才特地遣我回乡。至于我回乡途中如何受伤的……此事涉及朝廷公事,我不敢说。但锦衣卫与通州府衙上下都知道,那位大人早就递了帖子给郎中府,父母大人又怎会责怪我?”
“锦衣卫”三个字顿时震住了崔明二人和周围看热闹的乡邻,纵然还有些心里觉得他们家有矛盾的,嘴上却都不敢说话了。
崔燮不动声色地扫了周围一圈,继续对那两人说:“你们盗窃我的东西也就算了,却不该为了贪图财物,造谣诽谤主人,更不该伪称我父母要克扣我的用度,挑拨我父子、母子之间的情份。”
他抬起头来,朝众人拱了拱手:“这样的恶仆我崔家是留不得了。我这就送他们去见官,请县尊大人主持公道,还望诸位高邻为我作证。”
他家雇来的几个淘井匠叫道:“俺们愿为小公子作证!这两个恶仆忒欺人了,青天白日就敢颠倒黑白,诬害主人!若不是小公子有见识,直接掀了那两个贼男女的底细,还不知叫他们两头瞒哄着诈去多少东西!”
几个邻家的帮工的也说:“我们这些勤恳本份人的名声都是叫这等恶仆带累坏的。这等欺主的东西,就在这儿打死都不冤!”
二管事已经被捆成了粽子,堆在地上说不出话来,憋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车夫打了个激灵,跪下来苦苦哀求:“大少爷,我就是个赶车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千万别把我和崔明这杀千刀的贼徒看成一伙……”
崔燮摆了摆手:“这些等到了县衙再和大老爷说去吧。”
他脸红一阵白一阵,忽然叫道:“我我、我能作证,是二管事贪了你的月例!我这一路上看见他花天酒地,还去半掩门找女娘!他一个管事能有多少银子,还不都是贪了你跟崔源的,中途盗卖了你的衣裳、药材得来的!”</div>
崔明一双眼快要瞪出眶外,朝着他“呜呜”乱叫,憋得脸红脖子粗。
车夫扭过头不理他,只眼巴巴地看着崔燮,恳求他能看在自己方才不曾诋毁主人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
崔燮微微点头:“也有几分道理,那你就做个证人上堂吧。”
他便叫崔源把自家那辆车也赶过来,让两个仆人分乘两辆车,免得串供,自己也跟车去县衙告状。众人都劝他:“进公堂告状是丢面子的事,你一个官家小公子,不必亲自上堂,叫你家老崔拿着状子去就是了。”
赵员外还要叫人拿自己大孙子的生员帖子递到县里,请县尊大人帮忙处置这恶仆。
崔燮谢过他们,坚定地说:“家仆作恶,全仗诸位高邻义助,方能拿下这贼奴,还我家清白家声。等将他们送进县衙里,还要劳诸位上堂作证,若我这做主人的反倒什么也不做,只在家里等着,我又怎能安心!”
崔源身份不够,人又老实。万一这个二管事到到堂上借崔郎中和徐夫人的身份压他,车夫再反了水,眼下营造出的大好形势或许都会翻盘,还是亲自去一趟才安心。
他坚持上了车,几个热心的乡邻和给他家干活的淘井匠也跟着到了县衙,为他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