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浅笑作揖,道:“赣南巡抚王守仁,拜见宁王爷。”朱宸濠笑容儒雅,道:“阳明先生这一拜,拜得是谁?”王守仁再次作揖,道:“杨教主久违了,别来无恙。”杨断北神情冷漠,道:“阳明先生邀见的是王爷,就别与杨某废话了。”王守仁淡淡一笑,这才直面朱宸濠饱含深意之问:“与人见面行礼,实乃常理。为人处世,讲求有礼有法。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将然之后。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法者,治之端也,国之植也,所以禁强暴也。人人守礼遵法,方得朗朗乾坤,万世清明。”
朱宸濠略带不屑,淡然道:“阳明先生文韬武略,本王早有见识。本王自认有些学识,就不劳阳明先生说教了。邀见为何,还请直抒己见。”
“王爷果然爽快!”王守仁也不作他言,直奔主题,“王爷为一己私欲,轻举兵祸,视苍生如草芥,至万民于水火,此等行径既悖礼法,又失仁德,实不可取。”
朱宸濠心中冷笑:“事到如今,还作妄言劝降,端的可笑!”不动声色道:“王大人满口礼法仁德,本王且问你,他朱厚照身为当今帝王、九五之尊,言行可有礼法?胸中可有仁德?”
王守仁道:“他人功过是非,岂能为己悖理之由?前路苦海,漫无边际,回头见岸,方可脱离那无间地狱。”
“阳明先生此言差矣!”朱宸濠整衣正身,道,“朱厚照荒淫无道,朝政日非,民怨四起,人心思乱。本王身为王室后裔,自当匡扶宗室,为民请命,替天行道。正所谓破而后立,本王正是要做那救世之人,上承天命,肃清污秽,荡涤寰宇,重建清明乾坤!”
“王爷雄心壮志,好不叫人钦佩!”王守仁一声冷笑,反问道,“王爷封地南赣,辖治多年,污秽可有肃清?此间百姓可得清明?”
朱宸濠坦然自若道:“古往今来,世间之事多难两全。既然要破而后立,有所牺牲自当难免,岂能做到尽善尽美?”
王守仁沉声道:“王爷勾结盗匪、欺民霸市、贪赃枉法、草芥人命、悖逆谋反、荼毒一方,如此倒行逆施,却道‘有所牺牲自当难免’,此等轻狂悖论,视万民如尘土,心中当真无半分羞愧之意么?既然胸有沟壑,更当以圣人之言‘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作处世之准则,方为王者之道、天下之道!”
朱宸濠斜眼睨着王守仁,挺胸凛然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本王秉承先志、当仁不让,解苍生于泷雾,重肃纲常,顺天应命,所言所行,无不深谙王者大道。”
王守仁目露悲悯,和声道:“天下万民均乃天父地母所孕育,共享天恩,同报地情,帝王将相皆在其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如此方为泱泱正道。昔之得一者,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今虽为侯王,不得一,何以为天下贞?遑论王者大道,岂不可笑?”
朱宸濠凛然不减,道:“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先生以为如何?强之,重削;弱之,重强。何况君乎!”
王守仁摇头摆手,不以为然,道:“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不识天道常理,尽皆枉然。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与失。以五十步笑百步,非德者所为也。”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退让,时而言笑晏晏、其乐融融,远远看去好似闲话家常;时而面红耳赤、慷慨激昂、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