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捏紧拳头，落则势大力沉，却真的拍在老彼得屋里唯一的桌子上时，却又收敛了全部的劲力，像是轻轻摆在桌面上一样。倘若不曾收力，这早已老旧腐朽的桌子就怕要四分五裂，闹出的动静也会让刚刚睡下不久的小波比被惊醒。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苏木才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乐斯塔拉已经是越发的猖獗，俨然没有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贵气十足的风范，反而像个为了权势贪欲不择手段的疯子一样。可无论如何，那个女人都是德玛西亚最顶尖的贵族，或许在过去的时候还是之一，但如今看来，怕是这这一国之中，哪怕顶层贵族也再无人可以出其左右。
昨天刚到劳伦特庄园时，米歇尔说起这些年来雄都的变化，偶尔言辞闪烁，苏木当时还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米歇尔不想让他知道菲奥娜在战场和决斗场上的出生入死，却究竟如何，是到现在才明白。
“现在的乐斯塔拉权位之重，寻常贵族根本不能跟她相提并论，就如今还能在三世陛下面前跟乐斯塔拉争一番高下的，除了担任德邦总管职位的赵信之外，就只有冕卫家族的缇亚娜大将军和早已经不问政事的冕卫老公爵了。”
菲奥娜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木，语气沉重。
她是有些后悔昨天难得放松一次就得意忘形了，跟阿卡丽奎因大被同眠，聊了一宿的闺中秘事，反而忘了苏木肯定会回一趟老彼得酒吧。先前起床的时候，菲奥娜忽然想起这些，才匆匆忙忙找到了米歇尔，可苏木第二次出门的时候也并没有惊动任何人，问过之后，菲奥娜就知道瞒不住了。
可这也未免露馅露得太快了。
“现在还不是和乐斯塔拉撕破脸皮的时候，而且你已经回来的事，恐怕她也已经知道了。所以...”
“我明白。”
苏木闭上眼睛，深深吐纳两次，放平了自己的心境。
乐斯塔拉是个纯粹的老狐狸，总会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貌似亲善的一面，对待任何人都是和和气气，以彰显出她身上的那种贵族风范，却实则暗地里权欲心极重，而且不择手段，心机城府之深，着实令人胆寒。
倘若只论阴谋手段，乐斯塔拉怕是比起诺克萨斯的斯维因也不差分毫。
苏木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有几分，也知道自己在阴谋手段的方面比之斯维因远有不足，就同样不是乐斯塔拉的对手。更何况那个女人现在权位滔天，不仅借着加里奥得到了嘉文三世更重的赏识，而且手下掌握着光照者这么一个暗地里有着王国背景的魔法师团体，明里暗里牵扯到许多贵族的利益——只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让嘉文三世看重乐斯塔拉，甚至对其各种所作所为进行包庇，否则一旦乐斯塔拉出事，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德玛西亚整个贵族层次出现巨大动荡。
可反观苏木呢，在德玛西亚一无所有，只靠一个劳伦特就想对付乐斯塔拉，无异于蚍蜉撼树。
尤其乐斯塔拉对娑娜和奎因各有恩惠，哪怕她们已经真切地了解到了那个女人的可怕与心机，可真要站在对立面上，哪怕是一向性情躁动无所顾忌的奎因也会感到为难。
苏木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小觑乐斯塔拉。
那个女人曾经专程离开德玛西亚，前往山长水远的艾欧尼亚收留娑娜，又以个人名义为奎因作担保让她加入到军队当中，加之布维尔家族所涉及到的商业领域。如此说来，乐斯塔拉的影子或许已经覆盖了大半个德玛西亚——从上层贵族，到军队公民，再到光照者那样一个在德玛西亚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魔法师团体...
苏木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头顶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或许，当初那个迫使他离开德玛西亚的阴谋也只不过是乐斯塔拉很随意的一个小手段罢了，甚至那时苏木对她所产生的威胁还不足以让她动用自己真正掌握的力量的冰山一角。
而曾经所谓的斗智斗勇，放到现在来看，就更像是在拿他取乐...
忽然意识到这些的苏木脸色渐渐变得一片惨白。
菲奥娜忧心忡忡地看着苏木，眼神里带着深深不忍，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劝慰一番，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开口。
身在贵族层次当中，菲奥娜当然可以更早地看清乐斯塔拉真正掌握在手里的力量究竟强大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尤其在担任了劳伦特家族的族长之后，商业也好，军部也罢，近乎所有的高层贵族身后都会留有一些乐斯塔拉的痕迹。而随着劳伦特家族的渐渐崛起，菲奥娜也越发恐惧，因为她至今也看不出乐斯塔拉覆盖了德玛西亚的影子究竟有多么庞大。
嘉文三世之下，民众万万之上。
乐斯塔拉的位高权重和牵扯极广，恐怕嘉文三世也已经不能将其妄动了。
“先把酒吧关了吧，小波比难得哭出来，她现在需要休息。再之后，可以让她先去我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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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奥娜犹豫许久，终于开口。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苏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解。
“乐斯塔拉她...”
“我知道。”
苏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勉强自己笑了一下。
尽管他和加里奥的交情不是很深，大抵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而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有小波比夹在他们中间。就与其说是相帮加里奥报仇，倒不如说是不愿意看到小波比一直背负着那样的痛苦继续生活下去。
原本从不离身的铠甲盾牌都已经随意地丢在床头桌柜上，锤子更是摆在角落里任由其明珠蒙尘。
小波比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揉了揉眉心之后，苏木咧开嘴巴露齿而笑，却表情格外的僵硬，眼神里也满带着包藏不住的沮丧和失落。
“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儿得一件一件办，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事儿急不来的。但我想先出去一趟，稍微静一静，然后再考虑其他的。小波比...交给你们了。”
说完之后，苏木不等菲奥娜和阿卡丽开口就已经推门而出。
一直沉默着的阿卡丽还想跟上去把苏木追回来，却被菲奥娜从身后拉住。回过头的时候，阿卡丽只见到菲奥娜对着自己轻轻摇头，然后说了句“让他自己冷静冷静”。闻言，阿卡丽稍稍犹豫，只得打消了追上去的念头，然后跟着菲奥娜一起去了酒吧，驱散了所有酒客和服务生，暂时关门歇业。
乐斯塔拉真要有意对自己动手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苏木没有撑伞，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着，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必太过拘谨慎重，但心情却无可避免地有些沉重，又有些沮丧和气恼，像是可以看到那个女人正在暗地里肆意嘲笑自己一样——又或许，乐斯塔拉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要么，强大到可以不受世俗约束，要么，就在任何一个方面成为人上人...
贾克斯的话真的很有道理。
而如今，想在德玛西亚这个王国成为人上人，甚至是成为更在乐斯塔拉之上的人上人，根本无异于痴人说梦。乐斯塔拉已经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强势豪权，再想踩到她的头顶上...苏木不是斯维因，没有那样的野心和理念。
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强到不受世俗约束，强到足以藐视王国重权。
苏木忽然驻足，深吸一口湿润的凉气，然后闭上眼睛，抬起头来，让倾盆大雨迎面打在自己脸上，再把那口气缓缓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