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七月初六,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可一向睡着容易、睡眠沉稳的萧江沅竟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下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搅得她头脑清明却想不分明,她便干脆起身穿好衣服,逛逛她这私邸。
因婕妤为正三品,王公贵族及三品大员以上的人家,皆可将自家大门,直接开在坊墙之上,无需经过坊门而自行出入,故而上官婉儿府邸的大门并未开在坊内,而是朝大街开放的。大门内有一大块空地,入门往左即为阍室,日日有阍者接收投帖,迎宾送客。过了这空地才是府邸正门,正门旁边置有戟架,看这戟架上戟的数目,便知这府邸住了几品的人。
萧江沅此刻就站在这片空地上,左右环顾。坊墙上的乌头门紧闭着,阍室也暗着,正门虽豪华了些,在这寥寥的夜中,也只显得琳琅冰冷。
默默了良久,萧江沅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便摇了摇头,打算回到府中安稳睡上一觉,却不想刚一转身,便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阵阵传来,越来越近。她忙弯腰,将身体贴上并不算太高的坊墙,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启太子,看来上官婉儿今夜并不在这私宅。”
李重俊身跨骏马,位于众人首位,闻言点了点头:“她若在,此刻必然灯火通明,算她命大。只是眼下该如何是好?武三思宅邸在距此以北,隔着四座坊的休祥坊,本打算顺路直接杀了他们,再入宫向圣人请赏,可是上官婉儿若不在私邸,必是在宫里,她若在宫里,必得与阿耶在一起,咱们皆是忠义之士,总不好直接当着阿耶的面,杀了上官婉儿吧?”
李多祚道:“臣以为,不如先杀武三思,毕竟武三思宅邸已近在眼前,可大明宫却在长安城北,何必舍近求远?咱们若现在去了大明宫,再回来杀武三思,且不论圣人是否会答应,到时候若武三思得到了消息提前逃跑了,可不白费了太子一番苦心?反正左金吾卫大将军此刻已经占领了各个宫门,就等着咱们拿着武三思的人头进宫呢。届时太子再带领臣等杀入宫闱,先让圣人知道太子匡扶李唐的决心,再请求圣人交出上官婉儿,圣人定会答应的。”
想到宫廷里的圣人,李多祚既觉得心寒也觉得气愤。他本并非唐人,而是靺鞨族人,少年便骁勇善战,受李治器重恩惠得以执掌禁军及北门宿卫二十余年,故而神龙政变之时,张柬之刚一开口,他便同意了协助尚为太子的李显,守住宫门,控制局面。然而这才过去多久,功臣们死的死,流的流,死的倒还好,一了百了,若是流放而未死的,还要被圣人的信使虐杀至死。
想那桓彦范身子骨多么硬朗,流放到岭南之后也是无病无灾,却不想天降横祸,信使竟命人将竹子削尖制成一席,让桓彦范躺在上面,由他人拉着他的四肢,来回拖拽,直到血肉尽去,只余内脏,人尚存一口生气之时,再一板打死。连死都不给人一个痛快,何苦来哉?!
即便是则天皇后在位时的酷吏,也不过如此了。见圣人未对那个信使有任何惩罚,反倒任此狠辣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整座长安城都有几天噤若寒蝉,连安国相王和镇国公主都闭门谢客,李多祚便看清了。圣人固然想鸟尽弓藏,可也不至于这般恶毒,若非武三思进谗言,圣人又怎会赶尽杀绝?
还好上天垂怜,赐给大唐这样一个有志气的太子,今夜终于可将『奸』佞手刃,替死去的故人们报仇了!
李重俊点头:“将军说得有礼。众将士听令,咱们这便直捣休祥坊武三思宅邸。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只要是武三思宅中的,一个活口也不留!”
“是!”
墙外士气烈烈,萧江沅却觉得有些可笑。政变何时起竟变得如此儿戏,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要箭在弦上之后,再商量了?太子竟只想杀上官婉儿和武三思一家,若事出有变,他难道也不准备连同圣人皇后一同杀了,以图成功?果真一如他所言,太过稚嫩而天真。
这哪里是政变,分明是胡闹。
可即便是胡闹,三百余兵马真刀真枪,气势汹汹,也是不容小觑的,况且方才不是说,宫门都被占领了么?他们杀完武三思,便该扬长入宫直捣黄龙,他们来得这般让人始料未及,又是深夜,胜算自是极大。
想到那个碧『色』的身影仍在宫内,对于此事尚且不知,又想到她私自携自己返回长安,两人都是待罪之身,再加上李隆基之前对相王府的担忧,萧江沅定了定神,抬眸朝乾陵的方向望了望。
——也该我为他们做点什么了,你且看看,我做得如何?
上官婉儿所居的群贤坊与武三思所居的休祥坊之间,隔着四座坊,其中有座坊名为醴泉坊,位于群贤坊之东北,休祥坊之正南,与西市隔街对望。向南的坊墙之上,立有一座高大的乌头门,每逢西市开市,经过的人都会叹一句:“看到了吧,那就是镇国公主府。”</div>
太平公主本睡得好好的,却忽然有一阵急促而轻轻的声音充斥到耳朵里。那声音有些熟悉,她立即便惊醒,同时将耳朵贴向睡塌。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后,她披衣便起,也不管自己衣衫不整,便冲到了正门外。
此时马蹄声已经走远了,她便着人将公主府兵的统领都叫了来,号令他们务必整夜严阵以待,人不犯我,便当什么都没听到,人若犯我,必叫他有来无回!
命令刚下,她便见坊墙处有一熟悉的背影,正趴着朝外看,不觉又急又怒地走过去,一把扯过那人的衣服,压低了声音,道:“二郎,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