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定定地看了李隆基一眼,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径自淡然转身,开始收拾起纷『乱』的茶具。
见萧江沅是这个反应,李隆基心头一窒:“……我没同你说笑。”顿了顿,又道,“我是认真的。”
萧江沅动作不过一顿,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隆基忽觉一阵烦躁与愠怒,几步迈到萧江沅面前,一把将她面前的茶盘往地上一拂。端午之前,地上才刚刚撤了地衣,『露』出了底下光亮照人的地砖,此时茶具叮当落在其上,霎时碎得到处都是,只剩萧江沅手中的那只茶杯还完好无损。
“你以为我是运筹帷幄,故意这么说的?这骗骗五郎和表弟也就罢了,你不会也上当了吧?”李隆基颇自嘲地一笑,摊开双手,“你看我现在还有什么?威望?时过境迁谁还记得什么?!支持?现在政事堂为谁所把控,阿耶的心思又向着谁?!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连自己这条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就是你选择的明主?”
一声清脆的碎响突然出现在萧江沅的手中。
“啪嗒、啪嗒。”不一会儿,地上便落红一片。
李隆基定定地看着萧江沅鲜血淋漓、掌中满是碎瓷犹在紧握着的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一蹲下,便伸手去抓萧江沅的手,却被她轻轻躲开。
萧江沅的声音却十分轻描淡写:“我若背叛了自己的忠诚,有如此杯。”
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重重地撞了下李隆基的心。
“可是……我想你活下去啊。”李隆基声音微哑,唇边扯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大哥与我不同,会得到阿耶绝对的支持,姑母来日若是想对付他,恐怕费尽力气也是不成。大哥为人我信得过,但很多事,即便身在皇位也是身不由己,我的结局会从被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谁也更改不了。你的能力和为人,大哥都是清楚的,他必会护你周全,而你也该选择下一位明主了——来人,送来些金疮『药』和纱……”
“不必了。”萧江沅扬声拦道,默了默,敛去了所有微笑,“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都想替我做决定?”
李隆基当然知道,萧江沅所说的另一个人是谁。
萧江沅低眸看着掌中的鲜血,像在观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声音却仍是平平淡淡的:“大圣天后曾经让我在阿郎和宋王之间做选择,选出的那一位便是继她之后,我的下一任明主。我虽然最终选择了阿郎,当时却并没有听她的,直到她去后,才确定是你。现如今,你竟和她一样着急,却连选择都不给我了。”
轻叹了一声,萧江沅接着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阿郎难道要奴婢学虞姬,以自刎明志,才可明白奴婢心意么?”
见李隆基愣愣地不说话,萧江沅自腰间荷包之中取出一块玉佩,呈了上来:“既然如此,这块玉佩,还请阿郎收回。”
那块玉佩乃是十分温润的白玉,呈弯月型,李隆基再熟悉不过。
见萧江沅右手腕还带着那条已经有些褪『色』的长命缕,李隆基咬咬牙,伸手便将弯月玉佩拿了回来。
这回轮到萧江沅愣住了,便听李隆基道:“你无需自刎,但我亦不想再留你。明日一早,你便到大哥那里去吧。”说完便背过身,不再看她,顿了顿又道,“别忘了治伤。”
一手流血不止,一手空空如也,萧江沅已经感觉不到掌心的痛楚了。她缓缓站起身,腰背依然挺直。她愣愣地看着李隆基的背影,思绪一瞬间飞回了掖庭宫大火的那晚。
她和他紧紧相偎在一起,那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刻,也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所有。
可现在,他把她推远了,为了让她活下来,因为他可能真的要面临绝境了。
她却不想再像当年错过大圣天后最后的日子以及诀别一样,再错过他了。
沉默了许久,她坚定目光转身,离开了丽正殿。
直到夜幕降临,李隆基才按捺不住,心烦意『乱』地踢开了丽正殿的门,拿着小宦官拿来的金疮『药』和纱布,往萧江沅的处所而去。
结果……她竟然不在?
她不会扭头就出宫去找大哥了吧?李隆基正腹诽着,便听小宦官道:“萧内侍回内侍省了。”
她回内侍省做什么?莫不是既不想去大哥那,又不想留在东宫?李隆基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金疮『药』和纱布,十分无奈地心下啐了自己一口,转而出东宫,往掖庭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