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百官之中,天子第一个便点自己的名,姚崇有些意外。待瞥了一眼宰相们,又把听闻的阅兵一事和这渭州的地理位置稍稍一品,他便对天子的心思有了一定的把握。封侯拜相,无论谁碰上了都是大喜事,谢主隆恩犹有不及,可对于现下的姚崇来说,却是避之不及。
且先不说国事千头万绪,陈年弊端层出不穷,做起来本就有难度,他盛名在外,做得好了纯属正常,做得不好了就是晚节不保,只凭功臣们尤其张说还在政事堂里,他就不想去蹚这趟浑水。
这和上皇登临皇位的时候还不一样,那个时候上皇势弱,太子被掣肘,镇国公主权势滔天以臣凌君,为了天子和太子,他挺身而出当仁不让,同时也是在其位而谋其政。如今上皇释权,镇国公主升暇,天子即大唐正统,已经没有了危机与险阻,至少目前在他看来,并不是他拜相的好时机,除非……
姚崇立即便否认了心中的想法。天子确有太宗皇帝的血『性』,也有则天皇后的胆『色』,可有没有天皇的治国之能和大刀阔斧的魄力,尚且不知。只看他这么年轻,又是初揽大权,按照正常推断,维稳犹嫌不够,哪能顺着他搞什么“除非”?他还是一门心思能避则避吧。
他当即向李隆基行了大礼,在李隆基伸手来扶的时候,不着痕迹一躲,同时慈和一笑:“圣人别来无恙。”
可惜他这一躲并没有逃过李隆基的眼睛,也收入了萧江沅眼底。待李隆基免了姚崇的礼,萧江沅便上前蹲下,双手扶住姚崇的胳膊,动作毋庸置疑。姚崇微惊之余,只得与之相视一笑,一同站了起来。
“多谢萧内监。”姚崇一边说一边拂下萧江沅的手,笑容可掬的同时,眸中精光闪闪。见萧江沅无辜地颔首致礼,重新站到了李隆基身后,他才又冲李隆基一拱手,“今日得见圣人康泰,老臣心满意足,这便退下,但愿为圣人猎上一些好猎物。”
见姚崇说完就要走,李隆基忙有样学样,双手拉住姚崇:“原来姚爱卿也会打猎?”
萧江沅秀眉微微一挑——她家阿郎莫不是紧张了?这种问题也能问得出,大唐男儿,有多少不会打猎的?更何况姚崇还曾出将入相。
话刚一问完,李隆基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正担心气氛会尴尬,便见姚崇朗朗笑道:“老臣何止是会打,便说精通也不为过。”
李隆基顺势喜道:“哦?”
姚崇先挣脱一只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须:“圣人以为老臣是什么人?少年时说是浮夸孟浪也不为过。二十几岁的时候,老臣的家就住在广成泽,那时老臣不学无术,成天就知道胡服臂鹰,纵马打猎,故而老臣早已练就了一身打猎的好技艺。不知圣人想吃什么,老臣这就去打。”
到时候再说没打着,老脸羞见天颜,便可躲得远远的了。姚崇心里打着算盘,却未料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被李隆基紧紧地牵着,怎么都不肯放。
李隆基也并没有接姚崇的问话,而是另起话题,掌握主动:“姚公年轻的时候竟是这样的?真是难以想像。敢问姚公,后来怎么便想要入仕了?”
臣子的问话,天子可以忽略,天子的问话,臣子却不能亦然。且“姚爱卿”变成了“姚公”,意味便又是不同,前者或许还端了一点皇帝的架子,后者便全然是敬重了。天子的尊敬重如泰山,身为老臣可不能不知好歹。
姚崇心知,天子已经发觉了自己的闪躲,并意图继续争取,他却并不想这么简单就放弃自己的意志,想来只得先装傻充愣了。
姚崇笑道:“此事恐圣人不信。老臣曾碰到一位老丈,说老臣日后出将入相,是个国家栋梁,还劝老臣千万不要虚度光阴浪费才华,趁着年轻,须得努力上进。老臣这才幡然醒悟,从此用功读书。后来,圣人与在场同僚便都知道了。”
姚崇借家族门荫,成为孝敬皇帝之挽郎初入官场,后中下笔成章举,又在军中多年历练,累进为相。可谓文武双全,实打实的出将入相。
李隆基讶然道:“竟有此等奇事?”
姚崇又道:“别看老臣六十有二,已是花甲之年,一副老迈之态,打猎却是宝刀未老,绝对不在话下。圣人可想食鹿?且让老臣为圣人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