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江沅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意,郑重道:“臣只是没想到,一向对臣子的轻视十分敏感的大家,在面对姚刺史的时候,不仅不急不怒,还反省自身,当属明君典范。”
“别的臣子轻视,是小瞧我,同时欺负我。姚公可不一样,他若觉得我能力不足,必是有据可依,实事求是。”
“大家不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么?”
“以姚公之卓越,恐怕对我的评判标准,不会低于祖父、祖母甚至太宗皇帝。这样一比,我可不就是能力不足了?”此刻李隆基已行至马前,『摸』了『摸』照夜白通体雪白的『毛』,“且姚公行事向来出于公心,不为自己算计功利,想来他不愿做宰相的原因,真的与我的德行和才能有关。”
看来这场打猎不能太随心所欲了,须得好好表现才行。君主可以选择臣子,臣子也有选择君主的权利,历史上不也有臣子考验君主的先例么?姚崇若拿定主意拒绝拜相,李隆基这个一心想要做明君雄主的人,还真不能拿这个三朝元老怎么样。
可是李隆基为了姚崇做了这么多铺垫,临到头姚崇若是不肯,李隆基就白忙活了,暂时还想不到有谁比他更适合取代功臣为相。此刻,功臣才刚刚受李隆基威慑,自然老实,可若让他们继续在宰相之位上待着,时间一长,这次的威慑就没用了。
李隆基翻身上马,冲姚崇灿然一笑,同时抿嘴低声道:“姚公啊,你可不能这么对我啊……”
猎场很大,李隆基这一日也是让群臣不要拘礼,自顾玩乐即可,于是便没有太多臣子,跟上他和姚崇的队伍。
功臣们已互通过消息,知道李隆基大抵是个什么想法,便更不会不知趣地上前了。却没想到,待天子和姚崇猎完归来,天子虽龙颜大悦,姚崇却仍是个刺史。是圣人压根就没提,还是姚崇……拒绝了?功臣们不禁议论纷纷起来。
“世间会拒绝封侯拜相之人,或许有,但一定少,至少刘某是没见过的。”刘幽求不以为然道。
张说则道:“一直以来,我太过在意天子所想,却忽略了姚元之的想法,万一他真的不愿意拜相呢?那么一切便有转机了。”
说完,张说看向张九龄,却见张九龄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张说这才想起来,张九龄受他提携,跟他关系是好,却并不喜欢与功臣为伍,更不喜欢在人背后议论是非,何况还有揣测天子圣意之嫌。
姜皎给一旁的李林甫使了个眼『色』,表示询问,李林甫只伸手在他背后写了四个字:
欲、擒、故、纵。
另一边,李隆基还在神采飞扬地跟姚崇讨论着方才的围猎,不论李隆基问什么,姚崇都能应答,且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甚至有意无意地问了些政事上的难题,也能得到惊醒梦中人一般的点拨。
唐人打猎并非直冲冲地穷追猛打,也要讲究策略,毕竟丛林之中,猛兽与弱禽皆在,这和行军布阵还有异曲同工之妙。方才几番围猎,李隆基便见识了姚崇所言不虚,其围猎之手法十分高明,还有几分兵法的模样,纵是当世猎中才俊,他也不遑多让。李隆基在这方面,乃是才俊中的才俊,自当不甘示弱。两人合作起来相得益彰,十分默契,再加上姚崇本人精力旺盛,惊采绝艳,这便让李隆基愈发确定,这就是他要的宰相。
与此同时,姚崇也对这位朝气蓬勃又胸怀天下的天子添了许多好感,不觉间,心竟有些动摇了,却仍是不敢轻易做决定。或许……他应该亲自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他能辅佐的君主,若是则皆大欢喜,于国于民都是好事,若不是,原因也不在他。总要给天子一个机会才好,也是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见李隆基并不急于揭『露』目的,而是循序渐进,十分照顾姚崇的情绪,萧江沅很高兴。可一眨眼太阳都西斜了,再不趁热打铁,等到明日,姚崇等地方官就要回到任上去了,萧江沅便适时地『插』了句话:“天『色』已晚,大家该启程回去了。”
“已经这样晚了么?”李隆基呆了一下,摇头失笑,“我与姚公相谈甚欢,竟不觉时辰之变化!”
姚崇心觉重头戏要来了,敛去了些许笑容,双眸显现出几分肃然。李隆基恍若未觉,一边上马一边道:“我还有好多事要请教,姚公便请跟宰相一起走吧,离我还能近些,说起话来方便。”
这便是很明显的暗示了。
见姚崇既不同意也没谢绝,李隆基满心欢喜,只觉拜相一事成了,便放心地领头启程。却不知待队伍行进,姚崇虽也跟着其他臣子一样步行起来,步伐却慢了几分,任宰相和功臣们越过他,直到他回到刺史的队伍里,才恢复正常的行速。
萧江沅提醒道:“姚公并没有跟上来。”
李隆基立即回过头去,见果真如此,忙勒马停下。等姚崇走近了,他才藏起心头不安,朗然笑道:“姚公怎的没与宰相在一起,反倒远远落在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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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崇深吸一口气,垂眸道:“老臣官职品级低下,不敢与宰相同列。”
听姚崇这么说,李隆基便放了一半的心。看来时机已到,他毫不犹豫地说:“这好办。今日起,姚公擢升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此便可名正言顺了吧?”
姚崇与方才一样,还是不予置否。他良久的默然引得周遭群臣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也让李隆基不解。这时,萧江沅走到姚崇身边,试探地道:“姚相公可是高兴得忘了谢恩?”
见姚崇还是没什么反应,李隆基半开玩笑地道:“姚相公莫不是嫌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