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与别的嫔妃不同,大方得很,只是拿我来做人情,真是大胆。”李隆基没去皇后寝宫,自有他自己的考量。他知道王守一借着自己殿中少监的名头,说是率先回来替皇帝安排衣食住行,实则必是有事要告诉皇后——无非就是功臣受挫那点事,李隆基不想去皇后寝宫,就是怕撞上还没来得及离宫的王守一,或是听到皇后说功臣的好话。
自从萧江沅把职分之内的事融会贯通,便不需日日去右监门卫和内侍省点卯了,白日里李隆基都是让她在身边侍奉,晚上则与其他贴身宦官轮班值夜。这一夜李隆基怜她一路辛苦,给了她假,让她回去睡了。她不在,李隆基回自己的住处也没意思,其他嫔妃那里要么有孕,要么刚生完孩子,要么聊得不来,唯独武观月这最得他心,结果他这位一品贤妃竟突然贤惠起来,把他往出撵。
武观月直呼冤枉:“月娘可不敢拿三郎作送给皇后的人情。只是后宫嫡庶有别,尊卑有度,长幼有序,无论怎么排,都轮不到月娘来迎接夫君远行归来的第一夜,月娘只是安守本分而已。三郎如今已得良才,正是要一心在外朝意气风发、大刀阔斧的时候,内廷须得安定,以免三郎后顾之忧。”
“你以为行事以尊卑法度,一切以德理服人,内廷便能安定了?”
“外朝那么大尚能如此,更何况区区内廷?”见李隆基并不赞同地微微撇嘴,武观月好笑道,“莫不是三郎觉得女人只会拈酸吃醋弄是非,小瞧女人?”
“不不不!”李隆基忙摆手道,“我可自小就不敢小瞧女人。”
武观月心知李隆基如此,便只是开个玩笑,可听李隆基此话一出,她不觉有些尴尬,毕竟李隆基自小不敢小瞧的女人,首屈一指便是她的姑祖母——则天大圣皇后。
李隆基也有些尴尬。他十分体贴武观月的感受,干笑几声道:“那我便先去皇后那了,明天再来看你。”
武观月顺势恭送。李隆基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咸池殿外,她的笑容便失了大半,只余几分苦笑。如今已经是咸池殿阿监的武絮儿,方才一直与其他宫人内侍一同守在殿外,见武观月送走了李隆基,便跟到武观月身边,安慰道:“夫人切莫失意,圣人多情,妃嫔子女又渐渐多了,想做到一视同仁,难免顾此失彼,那位又是皇后,是争无可争之人啊。好在,圣人回宫第一个便来看夫人了。”
“争无可争……好一个争无可争。”武观月摇了摇头,“圣人是我主动送到皇后那儿的,我怎会与她们争这区区一朝一夕之宠呢?”
“那夫人是为何事失意?”
“这个你现下不方便知晓。”武观月转头,凝视着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宫女,“你需要知道的是,我想要争的,并不仅限于内廷,日后不要再用狭隘的心胸来揣摩我。你既然打算在我身边做事,也存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思,那么便要把胸怀放大,眼光放远。我会努力让自己做得比皇后更好,你也须得比皇后身边的宫正更好才是。”
见武絮儿郑重肃拜应下,武观月才略微松了口气,然而只是这个,撼动不了她沉重的心分毫——姚崇十策的最后一策,竟然是要把武周一事铭记史册,时刻提醒李唐后人,不要重蹈覆辙。
连曾经那么忠于姑祖母的姚崇都这样,其他的臣子的防备之心只怕更重。曾几何时,她的姓氏是此身此生最大的优势和保障,如今却是她如履薄冰的根源所在。还好她并不着急,时间是一种万能的良『药』,这种仇视与防备总有一日可以消退,她相信那一日不会太远。
等李隆基抵达延嘉殿的时候,王守一已经离宫了。王皇后本以为今夜李隆基要在武观月那里歇下了,自己便也卸妆更衣打算早点睡,却不想李隆基竟然过来了。一时衣衫不整,手忙脚『乱』,十分窘迫。
李隆基本以为王皇后要么失落要么生气地坐在妆镜前独自等待,哪怕他今晚可能不会来,或者听完王守一的话一脸忧『色』,一路上还打了许多应付妻子的腹稿,却怎么都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他的皇后没有失落,没有生气,也没有忧愁,不仅接受了他回宫的第一晚可能宿在武观月那里这件事,还安之若素地洗洗睡了?诚然身为皇后,能有这样的心胸也是他的福气,但李隆基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她好歹是他妻子啊……
王皇后完全没想到李隆基会来,故而李隆基微愣,她也一脸茫然地好奇着李隆基的来意。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安静了好一会儿,李隆基自觉男子汉大丈夫,或许应该先开口,便清了清嗓子,道:“皇后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王守一肯定找过她说过什么了,眼下他李隆基人都到了,这不正好是她对他诉说的好时机?他这皇后怎么一直傻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他找她有事似的。
王皇后不禁腹诽,明明是你来找我,却问我有什么事?罢了罢了,谁让她的丈夫是皇帝,总要多多少少让着点,更何况她确实有事要同他说。无奈一笑,她拉着李隆基坐到榻上,说起了王守一的婚事。</div>
这更在李隆基意料之外了:“你要跟我说的,就只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