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云娘不由疑惑,小声问道:“这位宋开府究竟是什么人,他不来,所有人都不敢动筷子?”
萧江沅笑道:“连圣人都怕他,你道他是何人?”
眼下已是正午,众人早已饥肠辘辘,再不开宴可就说不过去了。萧江沅扫了一眼王毛仲,只见他握紧双手,脸色一言难尽。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让她意外的是,太子竟然也没来,这可有几分意思了。
还不等萧江沅得意,便听屋外小厮唱道:“宋开府到——”
全场朝臣都不由松了口气,唯独萧江沅眉心微紧。
吕云娘则直接唉声叹气:“看来我的蜀锦怕是没指望了……”
待宋璟落座,王毛仲便宣布开宴。一时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不止,不停地有人起身去向王毛仲和葛福顺敬酒,气氛刚热闹起来,就见宋璟只饮下一杯酒,便起身告辞。
王毛仲赶紧从人群中挤出,拦道:“宋开府怎的刚来便走,可是下官招待不周?实在抱歉,下官自罚三杯,还望宋开府海涵。”
王毛仲说完便要饮酒,丝毫不给宋璟反对的机会,可宋璟仍是伸手将他拦下。
“宋某怎当得起王公自称‘下官’?”向来板着一张脸的宋璟,此时语气也干巴巴的,“宋某来去匆匆,乃是因为年事已高,骤饮冷酒,突感腹痛,急需医治,这才不敢久留。”
宋璟的年纪可要比王毛仲大多了,却尊称王毛仲为“公”,任宋璟如何严肃认真,众人听来也只觉讽刺。再加上宋璟虽自称腹痛,理由充分,却腰背挺直,一副老当益壮之象,不仅王毛仲一时哑口无言,席上众人不乏有嫉恨王毛仲贱籍家奴亦能翻身在万人之上的,也暗地里幸灾乐祸起来。
这时葛福顺也出来赔了笑脸,王毛仲亦反应过来,说是家中亦有良医,可先诊断一二。宋璟则再不多言,抬步便要离开,却被葛福顺死死拦住去路。
正当僵局,萧江沅携吕云娘一同走到宋璟身边道:“王开府家中良医再如何妙手,也比不得宫里的。圣人最是看重宋开府的身体,既然宋开府觉得身子不爽,正该由下官带宋开府去宫里瞧瞧才是。王开府,葛将军,恭喜二位缔结姻亲,下官告辞了。”
说完,不等王毛仲和葛福顺开口,萧江沅便搀扶着宋璟便往大门扬长而去。
刚出了葛福顺的宅门,就听宋璟依旧干巴巴地道:“萧将军止步。”
萧江沅立即松手,后退两步,行礼恭送:“看来宋开府身子好了,那下官便放心了。”
宋璟定定地看了萧江沅一眼:“宋某这身子再好,也年将古稀,往后这朝堂,都是后生的天下——萧将军并没有比里头那位……好上多少啊。”
别说宋璟,就连昔日姚崇,不也号称杜绝宦官干政?他们对自己的看法,萧江沅早就心里有数了,也充分理解,所以并没有因此而不悦,反倒垂眸笑了一下:“但终究有所不同。”
回想起姚崇在时,尚对萧江沅保留一丝纵容,宋璟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好自为之。”
待宋璟走远,一直跟在萧江沅身边的吕云娘才惊叹道:“你和里头那位,一个是天子近宦,一个是圣人宠臣,他却哪个都不怕得罪,我行我素,敢说敢做,真真是铮铮铁骨,刚正不阿。”
萧江沅望着宋璟离开的方向,叹惋道:“他从前便是这样,连则天皇后都拿他没办法,如今老了,不仅一点没变,反而愈发如此。这样的纯臣甚是难得,所以才尤为令人敬佩,也不知道圣人这一朝,还能不能出现第二个。”
吕云娘的心思却很快就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了:“你说……眼下是这么一个情况,圣人和你的这个赌约,到底怎么算啊?”
萧江沅笑而不答,先让吕云娘回家,自己则直奔兴庆宫,向李隆基复命。
“恭喜大家,是臣输了。”
李隆基此时正在花萼相辉楼上的栏杆旁,眺望四周街景。本也对宋璟并不那么吃定,所以心存忐忑,听萧江沅说得如此痛快,他才踏实下来。他背着手,清了清嗓子,迎着清爽的秋风,摆出一副高瞻远瞩的模样:“哦?你同我讲讲,是怎么个输法?”
萧江沅便将方才发生的一切,简简单单地讲了一遍。她虽不添油加醋,亦不加任何形容,李隆基却从那只言片语中,想象到了一幅相当详细的画面。
这……倒确实是宋璟能干出来的事。
萧江沅又道:“无论结果如何,当时大家与臣打的赌,是看宋开府人是否到场,如此看来,确是臣输了。大家果然说到做到,圣明无误。只是……望大家日后切莫再为难老臣了,强扭的瓜,终究不甜,恐还发苦,岂非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