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静默,只有殿外阵阵风声入耳。
方才萧江沅滚落在地的时候,李辅国不过身子微一前倾,仍面不改色,对一切视而不见。此时此刻,他蓦然抬眼,紧紧地盯着萧江沅和李隆基交叠着的手。
莲花的棱角刺破了掌心,李隆基浑然不觉。他坚决地把莲花银簪戴在了萧江沅发间,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清澈澄明:“我做不到。你且怪我太自私,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死,更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我……舍不得。”
李隆基说完,便松开了怀抱,起身向李辅国走去。
萧江沅背对着李辅国,没有力气拦住李隆基,也看不到他在李辅国面前双膝跪地,双手捧着李辅国的靴履,倾身叩首,却能清楚地听到他说:
“朕,大唐太上皇李隆基,恳求李开府,救萧开府一命。”
王承恩立时痛哭出声,甚至不经意间咬住了蓉娘的手。蓉娘咬紧牙关,不忍再看。
众人之中,萧江沅看似最为平静,却在须臾之后,突然喷出了一口血!
李辅国再不理会李隆基,抱起萧江沅便奔出了神龙殿。
地砖上鲜血殷红,十分刺目,李隆基蹒跚到这摊血前,无力跪下,默然看了良久。
他不是不知,今日一别,恐是今生最后一面。
但他不后悔。
被大大小小的医官隔着帘子围了一个月,萧江沅的病终于痊愈了。她始终被关在李辅国私邸的一间屋子里,半步都不得出,只能每过一日,就用莲花银簪在墙上划一画,除此之外,便是看书和发呆。
李辅国几乎每日都会来看她,却总是在夜半三更的时候。若她当时还没睡,他就与她说会儿话,或是谈谈百官,或是聊聊朝政;若她睡了,他就直接倚在屋子另一边的矮塌上窝一晚,五更初始再拧着眉心起身离开。
他并没有萧江沅想得那般快活,更多的则是心烦、忙碌和疲惫,还有一丝丝的茫然。
他从不与她说起李隆基的近况,直到这一日。
“我之前不与你说,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派人去打听过。我不是想放过他,而是现在的他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了——他竟然绝食,还美其名曰‘辟谷’,然后被咸宜公主和寿安公主发现了,她们找来了玉真公主与和政公主,四个人不仅在神龙殿外吵了起来,还闹到了圣人面前。她们不知道,圣人现在也病着呢,哪有心思顾及孝道?”
“后来呢?”
这声音虽轻,李辅国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不禁微微一愣。
这还是萧江沅一个多月来,第一次与他说话。
“圣人把上皇和神龙殿全权交给了和政公主,从此上皇便还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神龙殿也什么都不会缺了。有意思的是,和政公主只送东西,却再不肯入殿,说是无颜再见祖父。她显然是明白了,上皇在我手中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圣人都知晓,只是不打算去管罢了。”
可即便如此,在和政公主斥责他的时候,新皇也没有帮他一把,还在他反驳时怒斥他放肆,勒令他向和政公主赔礼。
这虽然动摇不了他的权位,却让他很不高兴。
看来他这个权宦,当得还不够风光。
“师父……你说在张皇后和太子之间,我选择谁比较好呢?太子别看年轻,都为人祖父了,一个成年的皇帝,总是不如儿皇帝好控制,可儿皇帝一定更听张皇后的,到时候我还得跟张皇后再斗一次。那个女人野心太大,自从圣人患病以来,便一边拉拢太子和越王,一边又拉拢我,还以为我不知道,着实让人讨厌。太子看起来倒很温顺……”
萧江沅若是一直不说话也就罢了,今日开了口,李辅国便总想再听:“师父……你想再见上皇一面么?”
果然此言一出,萧江沅只默了一瞬,淡淡道:“条件。”
李辅国想了想,道:“很简单,杀了他。”
“……这是圣人的意思?”
“我不妨告诉你,圣人的病不轻,医官们也无计可施,说不准还能撑多久。若是圣人死在了上皇前头,这朝堂可就有意思了,我做起事来也很麻烦。师父若愿意代劳,便可以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他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是能死在你手里,他应该会心甘情愿。师父又何必让他继续这样痛不欲生呢?”
萧江沅答应得十分爽快。李辅国虽然意外,也知道恐有蹊跷,却还是把萧江沅送回了神龙殿。他就站在殿外等她,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走了出来。他跟着她回到了私邸,才听她坦然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