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黄山,一路南下,再坐三个小时高铁就到了白珂的老家。这是孟琦琦第二次跟他回家,第一次时还在上大学。孟琦琦记得正上着课呢,白珂忽然跑出了教室,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这可把她急坏了,恨不得发动全班帮她找人。其实白珂一直待在教学楼的公厕里,等孟琦琦找到他,他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孟琦琦什么都没问只默默地陪着他。
白珂的妈妈查出了乳腺癌,需要手术,本来家里人都瞒着他,可是当医生告知手术风险时,他妈妈说:“万一醒不来呢,总要见最后一面的。”
孟琦琦跟家里撒谎要报托福班,打着飞机陪白珂赶回老家,出了机场就直奔省会医院。一进医院就有一群人围住了白珂,生生把孟琦琦挤到一边。这些人操着孟琦琦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唯有一个中年男人垂头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凸眉骨高鼻梁一看就知道是白珂的父亲。
似乎是一种感应,那中年男人抬起头和孟琦琦的眼光相遇,只迟疑了几秒便认出她的身份,竟然露出几份羞赧的神色。的确,那中年男人穿着双破旧的凉鞋,衣着也颇为寒酸。
孟琦琦赶紧收回目光,望向人群里的白珂,他正面红耳赤地跟一个趾高气昂的中年妇人争论着什么,那妇人穿得花枝招展,颈上一条粗粗的纯金项链格外醒目。白珂不知道做了什么承诺,那妇人掏出一张银行卡,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然后转身往收费口走去,路过孟琦琦身边还颇玩味地上下打量她。白珂这时才拨开众人,过来牵住孟琦琦的手,回头喊一声爸,三个人一起去往病房。
孟琦琦听到白珂压抑的哭声,直到病房门口他停下来大口呼着气,才平静下来,擦干眼泪,换上一副轻松表情。他走过去俯下身子轻轻地喊着妈妈,然后向她招招手,孟琦琦便傻傻地往前挪两步,她的手被一只冰凉而粗糙的手抓着,白珂的妈妈看上去并不老,也没有那么病态,那双美丽的眼睛和白珂一样温柔,孟琦琦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怯怯地叫了一声阿姨。
孟琦琦那时候也才二十岁,在家里是娇生惯养的乖宝宝,却陪着白珂一家人在手术室门口守了一宿。
直到白珂妈妈彻底醒过来,直到白珂爸爸赶着他俩回去休息。其实白珂的家在乡下,他们只好住进附近的小旅馆,因为走得匆忙孟琦琦什么洗漱用具都没带,她扯下小旅馆起了毛边儿的浴巾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上面的印记很恶心,白珂理解她的烦扰,拿出自己唯一一件干净T恤给她当毛巾,他帮孟琦琦擦着头发,鼻子贴在她的颈窝里,充满歉意地说:“琦宝,克服克服就好了。”
年少时的爱情往往就是这样盲目,感觉对了就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之前两个人在学校里,感受不到生活习惯和社会阶层的差距,可到了需要“爱屋及乌”的时候,接受起来的冲击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白珂妈妈术后第三天就催他俩回去上课,孟琦琦并没来得及看一眼白珂曾描述过的,屋后有大片荔枝树,屋前可以看见水库的家。
后来双方父母见面的时候,约在了北京,白珂的父母大包小包地拿了好多土特产,孟琦琦的妈妈脸上笑眯眯,心里却把白眼翻上了天。餐桌上,孟琦琦爸爸上来就一顿猛夸白珂,未来的翁婿倒是相谈甚欢,留下白珂父母和孟琦琦母女,言语不通,强颜欢笑罢了。
送走孟琦琦的父母,白珂的情绪有点低落,孟琦琦暗自思索虽然自己的爸爸妈妈一向眼高于顶,可也没说过什么不合宜的话。后来过了很久,白珂不经意间酸溜溜地打趣道:“我也不算寒门贵子,虽然家在乡下,可是我爸妈都是村医,倍受尊敬,我从小也衣食无忧的。当然跟你家是不能比的。”
孟琦琦反驳着:“我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啊!有什么好酸的。”
白珂第一眼看到孟琦琦的时候就感到一种特别的从容和美好,那是大城市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所独有的落落大方和天真烂漫。她对物质生活从不大惊小怪,对精神世界却充满好奇,她不问你从哪里来,她只关心你向往到哪里去。所以当白珂描述起他的家漫山遍野的果树,孟琦琦没有意识到他俩生长环境的迥异,而是满眼放光地憧憬“日啖荔枝三百颗”。
白珂那时候想反正两个人会在北京生活,最终融合成全新的小家庭,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又会剩多少呢?
下了高铁白珂就忙着打电话,孟琦琦一句都听不懂只能默默跟着他,刚出站台,就看到一个打扮精干的小伙子笑盈盈地迎面走来,用一口塑料普通话叫着大哥大嫂,孟琦琦瞬间觉得自己被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