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跟妈妈一起吃晚饭了,难得石娇娇不上晚自习而妈妈也不加班。“妈妈,你手艺下降了哦,这菜齁死人。”石娇娇吞了一大口白饭,对妈妈抗议。妈妈还不信,自己吃了一口,眉毛立刻拧成一团,嘴里还振振有词:“蛮好的嘛,下饭。”说完自己笑起来。石娇娇抿嘴淘气地一笑,“是是是,母亲大人英明。”母女二人笑作一团。
石娇娇洗完碗筷,看见妈妈把大木箱翻开了,问道:“妈妈你要晒福么,明天好像要下雨呢。”妇人边比对着手里两件毛衣,边说:“你爸爸来电话,叫我回老家一趟,”把一件黑色的毛衣丢回大箱子里,接着说:“你爷爷不大好了。”
爷爷这个词对石娇娇来说只剩一团模糊的记忆。那时她刚刚记事,爸爸带着她去路边等大巴,说是爷爷要来一起生活。爷爷下车时背对着太阳,逆光里一个黑乎乎的剪影带着一个老大的蛇皮口袋。那口袋里除了晒干的烟草,什么也没有。
石娇娇那时候还不懂事,只记得这老人家让三四岁的自己切烟丝,切刀的背面硌得小手生疼,她不敢哭,因为一哭爷爷就会用烟杆抽她手心,边抽边骂:“女娃就是没用。”她也不敢告诉父母,因为父母每天都在争吵,告状只会导致他们更激烈的对抗。
爷爷来了不到半年,某一天,就又拎着大蛇皮口袋,在逆光里登上陈旧的大巴走了。小小的石娇娇独自站在路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大巴,想着爷爷上车的背影也是黑乎乎的。
当天晚上妈妈跟爸爸打了一架,几乎要把房子拆了的架势。爸爸没有还手,低头站在门边,刘海挡着双眼,看不出表情。原来爷爷带走了爸爸妈妈的所有衣服,还有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从此以后,石娇娇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叫爷爷的老人,爸爸妈妈也再没有提起他。
石娇娇发现爸妈房门上的年画有个角翘了起来,她想去抚平,可怎么也弄不平。她狠狠地用拇指按住那个角,仿佛要按穿门板。她对妈妈说:“我回去看看他,毕竟是爷爷。”妈妈冷冷地回:“不用,有你大伯二伯家的孙子围着他就开心,你一个女孩儿回去别把他当场气死了的。你爸也不要你回去。”
按在门板上的指头因为过度用力而疼痛起来,仿佛那时切刀刀背带来的感觉。石娇娇松开手,那翘起的角已经断了,它向地面飘落,如同将死的红色蝴蝶。“好。”石娇娇像是回应妈妈的话,又像是对自己说话。
妈妈在一个刮着凛冽大风的清早出发,石娇娇起个老早送妈妈去车站。车站里人很少,妈妈伸手擦掉石娇娇冻出来的清鼻涕,看看黑压压的云,对女儿说:“我跟你李阿姨说了,要她帮忙照顾你,你有什么事就去找她。”说着伸手拉了拉石娇娇的棉袄帽子,接着说:“晚上害怕了,就叫丽丽她们陪着你,照顾好自己。”石娇娇点点头,却一声不吭。
大巴来了,妈妈最后一个上车,坐上座位还从窗口对石娇娇叮嘱:“按时吃饭,有事情就去找李阿姨,家里交给你了,我的乖女儿!”石娇娇拼命点头,不停地挥手,但仍然一声不吭。直到大巴缓缓启动,石娇娇跟着车子跑了几步,确认妈妈不会看见自己了,她才蹲在路边“呜呜”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