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很久没有在村里过新年了,大年初一开始,他从前的老朋友例如牛叔叔、姜大伯……都来叫他各家聚聚。李阿姨带着两姐弟早早地就拎着礼物,在家门口叫:“家里有人嘛,来拜年啦!”妈妈喜气洋洋地应一声迎出去。虽然今年给压岁钱的时候有点局促,但好朋友带来的快乐,远远大过这拮据带来的一点为难。
石娇娇总是应付完父母的客人,就一个人坐在墙角,曝晒在冬日的阳光里,冷眼看着父母二人的喜上眉梢。夏蕾仍没有一点消息;陈丽全家今年去外省的外婆家过年;老六打电话来说在市里姑姑家,要初四才回来……这大概是少女石娇娇这辈子,到现在为止,过得最萧条的一个新年。
天色暗下来,一家三口坐在桌边,吃着一顿没有客人的晚餐。爸爸妈妈一边互相添饭,一边讨论着朋友们的近况,看起来开心极了。“桂花鸭腿给我们石娇娇!”石爸爸吆喝一声,笑嘻嘻地看着女儿。石娇娇盯着碗里的鸭腿,知道这是爸爸的朋友送来的新年礼物。
就是有一种不可理喻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见不得别人高兴!石娇娇瞪着眼睛,心里酝酿着,要找一个让大家都不开心的话题。“哎呀,这都初四了,几个丫头没一个来的,我都有点想她们了。”妈妈“自寻死路”,她还什么都没有察觉,轻快地吃了一颗花生米,“嘎嘣嘣”咬出了特别的香气。
“她们都去亲戚家拜年了!为什么我们家不用探亲,也没亲戚上门呢?”石娇娇扶着碗,缓缓地问了出来,她看见爸爸妈妈火热的视线几乎跟她的话音同时消失,气氛如石娇娇所愿的,最短时间内降到了冰点。
只在看见父母表情生变的一瞬间感觉到痛快,很快,后悔和愧疚就充塞了石娇娇的胸腔。她意识到自己此举是典型的叛逆,这个话题从来都是一家人心知肚明的禁区,虽然从不言明,但谁也不去提及。
爷爷家子多家贫,奶奶还早早地离世了。石妈妈以割断所有亲情为代价嫁给了这个家庭里,除了看起来潇洒,其他一无是处的小儿子。那时民兵刚退伍的石爸爸,按爷爷的说法走了狗屎运,进了国营的水泥厂,也算是给家里添了光。谁知新晋的儿媳妇受不了烟灰塞鼻,也担心丈夫落下肺病,竟然一阵枕边风,把他从体面的铁饭碗上吹跑了。全家上下暴跳如雷,而这对小夫妻却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闭塞的山村。
几经辗转,也不知道攀了多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卖了多少稳亏不赚的蛮力,他们终于落脚在这个湖滨小村。那时是跟爸爸的远房舅舅来的,舅舅说这里地好,他承包了好大一片,种树出木材,你们小两口来搭把手,前景一片光明。结果,一棵树也没有种,做了多年鳏夫的舅舅在当地找了个老太太,乐呵呵地去了别镇做上门后爹,留下了一间茅草屋和一对不知所措的外甥。
新舅妈精明势利,很快就降服了舅舅,让他再不跟穷外甥来往了,“他们来拜年,两包蜜枣换我一顿好饭,还加个小的骗压岁钱!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买卖可以做!”这是新舅妈对后外甥最精辟的总结,成功说服了犹犹豫豫的舅舅。
可势利的只有这半路舅妈么?不是,穷人本来就没有亲戚。
外婆家里也有兄弟姐妹记挂着出走的人,便有一两个石娇娇的舅舅阿姨寻到小村来过。看着破旧的草屋,和小石娇娇黑乎乎的笑脸,他们带着表面的悲悯和心底的安心,很快离开了,并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