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的微风小吊扇在头顶嗡嗡地转,带着粉红的蚊帐跟着微微摇动。石娇娇和老六一人一头,“娇娇要不要过来看?”老六语调里含着笑意,石娇娇嘴上问着“看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往老六那头靠了。
老六把直板手机递过去,映入石娇娇眼帘的是屏幕上画着新娘妆的陈丽,“啊,是结婚那天。”六点坐起来,跟石娇娇一起倚在墙上,看照片一幅幅变化。“这是夏蕾被叫上去做游戏,气球爆炸了,吓得嘴巴张这么大,被我拍到了!”老六掩嘴大笑,石娇娇拍拍手,“你自己后来还不是吓得鬼叫!”
看完照片两人又各自躺一头,石娇娇听着老六“嗒嗒嗒”按手机键盘的声音,思来想去还是伸手拿了自己的手机,找出唐建宇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安全到家,刚刚想起来。唐建宇很久都没有发来回复,石娇娇再看手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我关灯了哦!”老六上完厕所回来,按着台灯的开关问石娇娇,一等到肯定回答就“啪嗒”一声,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夜色里。关了灯好像关掉了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迅速露面:天空里彩云追月,星光闪烁;地面上蛙叫虫鸣,萤火飞舞……隐秘的天地里有十足的活泼,这好像才是村子真实的面目。
老六用指尖轻轻划了下石娇娇的脚底,怕痒的人立刻缩回脚,呵到,“干嘛呢,好痒!”老六轻声地笑,“谁叫你把脚都伸到我耳朵边了!”石娇娇也笑起来,边抱歉边往外挪。“菲菲。”石娇娇枕着自己的手臂叫,老六回了个“嗯?”石娇娇咬咬嘴唇,问:“白天吃冰沙的时候,你怎么了?”老六没有回答,翻了身面对着墙壁。
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老六问石娇娇是不是还醒着,“嗯,还醒着。”老六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我曾经有一个妹妹。”石娇娇感觉到老六身体一颤,所以尽管心里大惊也生生忍住,没发出任何声音。“呵。”老六双手合十枕在头下,“除了我们家人没谁知道。只是现在,这个妹妹除了我,我们家里也没人记得了。”说着向下的眼角先湿润起来。
突然间万籁俱寂,只有老六的声音,冰凉地悬浮在空气里。在老六家最初搬到镇上的时候,季妈妈已经怀有身孕,想必就是为了躲避乡邻的口舌,才仓促地举家移到镇上的新居。“在没确认小婴儿的性别之前,我妈从不敢出门,都是我奶奶全力照顾,那时我太奶奶还在呢!现在连我奶奶都没了……”石娇娇张张嘴,还是咽下了安慰的话。
因为计划生育管得严,医院也有死规定,季爸爸丢下厂里业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在外地的一家私立医院查到了孩子的性别。“那个时候全家都围着妈妈,不对,是妈妈的肚子转。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期待她的降生,只要靠近妈妈的肚子就觉得安宁,她好像还没出生,就跟我这个姐姐有感应了。”老六换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复读,压力多大呀!可我一有时间就给我妈捶捶腿捏捏背,最喜欢的,是把耳朵靠在她圆鼓鼓的的肚子上听。我好像听见她叫我,她的小手隔着肚子在摸我的脸……”此时老六已经不再掩饰哭声,“你知道吗,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外出旅游的妈妈突然回来,脸上的苍白还没有退去,肚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她不见了!她被带走了!她不能来到这个世界了!原因竟然是她跟我一样是个女孩儿!啊,啊,天呐……是一种什么感觉,你懂不懂?”石娇娇一听,赶紧爬到老六身边,“菲菲,菲菲!”
“就好像心被掏走了。”老六看着晦暗的墙壁,声音冰冷得仿佛不属于温柔的她。石娇娇黑暗里伸出手,盖在了老六的脸上,立刻感到温热的液体染上掌心。“他们都跟我说,医院查出来她有问题。”“或许真是这样呢!”“哼,其实我慢慢的,也接受了。后来,我太奶奶忽然起不来了。有一天轮到我奶奶给她擦身子,我听见太奶奶骂奶奶,骂爷爷,骂全家!她说这是造孽,小孩子已经成形了,活生生拿掉!”
老太太骂人画面清晰地窜进石娇娇的脑海,吓得她浑身寒毛登时都竖了起来。“可惜,我奶奶也没见上她孙子的面。”老六已经平复了一点,转过身来,把脑袋放在石娇娇大腿上,问:“这是不是报应?”石娇娇摸着老六混着汗水和泪的脸颊,淡淡地回了一句:“是。”老六闭上眼睛,轻轻说:“那就好。”
“枉我们说是你的好朋友,竟然完全没察觉,你曾经这么痛苦。”石娇娇想起老六独自承担,心里又愧又疼。老六伸手拍拍石娇娇的膝盖,“都过去了,况且你们从来没离开我。”石娇娇深吸一口,说:“怪不得。如果她还在的话,差不多该是那么大了……”“嗯,会唱会跳,会叫姐姐,多可爱啊。”“是,很可爱。”顿了一会儿,老六长舒了一口气后坐起来,说:“流了好多汗,再去洗个澡吧?”石娇娇关了小吊扇,陪老六去淋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