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铝合金的栏杆,白色墙壁,大理石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宽阔的报告厅走廊整洁而悠长。一场关于闭合弦碰撞后发散粒子路径的长桌讨论会刚刚告一段落,中场休息的人间或从前后门走出来,或独自一人为自己的杯子找点茶叶,或三两成群低声交谈。最后出来的,是捏着一卷册子的唐建宇,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独自来到角落一株巴西木的旁边,看着窗外一片绵延的草地,愁眉紧锁。
当地的气候很怡人,天气也晴朗,抬眼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蓝色,像极了那天晚宴,她所穿的裙子的颜色。刚刚发言时险些出错,自己还代表着整个A大课题组,想到这里,唐建宇不禁快速摇了摇头,急于摆脱那顿晚餐的影响。
“还多亏你,不然我注意不到她。”张堃说,眼里特地流露出的感激神色,在唐建宇看来触目惊心,以至后来千百次地浮现在脑海里,每次都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自我安抚似地吐出一口气,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对自己说:“现在还不能想这些。”
“确实有点累的吧,四五个小时不间断。”浑厚的声音之后,一只手落在唐建宇肩膀上,他抬头看见一个面容儒雅的年长男性,是这次研讨会的主办人之一。唐建宇赶紧端正姿态,跟对方问好,说:“不累的,眼睛有点胀痛,可能是报考厅灯光太强了。”主办人闻言一手插袋,道:“好几个人这样说,我找人员调整一下,”又笑道:“说起眼睛,桌子上二十几个搞数学的,除了你没有一个不带眼镜。”
唐建宇配合地笑笑,“您这么一说还真是。”主办人打量了眼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有为后辈,叹道:“四年前你们在Acta下卷发表的那篇,关于论证环路积乘在低维流形中存在不变量的论文,对国内数学界的鼓舞我至今记忆犹新,你是唯一被署名的中国数学家,还这么年轻!”前辈的兴奋使唐建宇羞赧,连连摆手说:“那篇是我的老师主导。”主办人灵光一现,“哦,对,你在巴黎高师的导师本身也是瑞典人。”唐建宇木讷地更正道:“是瑞士人。”
“哦哦,哈哈,对!”年长的男人爽朗地笑起来,“他们的研究界真是百花齐放,让我们目不暇接啊!”唐建宇听出话里的吃味,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有您这样的带头人默默培养一代代新人,我们的数学也一定会迎来大放异彩的那天。”“哎,理论数学曲高和寡啊!”主办人沉重地点点头,抬头回应年轻学者眼里的光彩,道:“希望在你这样的人身上。”
高强度的研学持续了两周,回到A市的唐建宇几乎累垮了,下飞机到回家这段路程,他一直在车上睡觉,助理连打了四通电话他都没有听到。“已经回来了,明天会来所里,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唐建宇放下行李才打过去问,年轻女人说:“只是确认下老师有没有回来,镇子上的公寓我昨天去打扫过了,下周要用的资料你放在那边的书架上。”
唐建宇道谢之后,问:“有没有我的信件,请柬之类的。”女助手肯定地回,“只有一封《中国数学教育》的约稿函。”唐建宇闭上眼又睁开说,“好。”“不过,镇中学的办公室我一周内还没有去过,可能寄去了那边也不一定。”唐建宇没有回答,女助手试探地加了一句,“是老师您亲近的人要办喜事了吗?”唐建宇吹出一口气,淡淡地说:“我要休息一下,等我先联系你吧。”女助手闻言一愣,讪讪地“哦”了一声。
陈旧的黑瓦红砖,长长的水泥走廊,不知名的光将高大水杉的剪影投射在斑驳的黑板上,上面用粉笔写着周五全校大扫除的通知。一排色彩褪去的木门,门里不断传出机器轰鸣的声音,唐建宇循着声音走过去,推开门:这是一间用来油印试卷的老式影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