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里的长河和星空连在一起,如同一条长着闪光鳞片的黑蛇,于旷野里循着固有的轨迹,扭动着往神秘的时空接口游动。空无一人的街尾公园,长廊和亭台的轮廓被夏季繁茂的植物遮蔽,在万籁无声的凌晨更显寂静。极偶然地,有一辆疲于奔波的汽车呼啸而过,引擎声划不破沉寂的浓重,反而被淹没在空气里。
“咔哒”几何形无字钟上,在秒针飞快经过时,分针一动,时针沉重而不可逆转地指向特定时间。房间里没有开灯,室外各种原因形成的混浊亮光肆意从阳台侵略进来,将防盗窗的条形阴影,忠实地投映到窗前人的脸上。唐建宇向着远去的人工河默然站立,藏在背光面的半张脸,目光闪烁。他拿着手机,即便在凌晨三点,屏幕上任不断有新消息跳出来。
“我刚刚听说你的事,你还好吗?”“唐教授,我们很愿意了解事件的始末……”“唐先生,您所要恢复的删除数据需要运营商授权。”“唐老师,邱老师办公室说没有收到邮件,您有空能帮我看一下吗?”“请拿出证据来吧,一个取得终身荣誉的老教授不应该承受不确凿的指控!”各种人,各种立场,唐建宇所能认知的各种语言……
“吁……”唐建宇还是解开手机,一条条略过新的消息,这里没有一条是事件爆发以来,称得上新鲜的反应。或删除或保存,他快速处理了这些信息,眼里光『色』变换,脸上无悲无喜。最终目光停在聊天软件里,石娇娇熟悉的头像上,那是一张手机拍摄的照片,原物是一幅『色』彩鲜明构图简洁的水彩画,白底上一枝蓝紫『色』鸢尾。
唐建宇认得,这是镇上『奶』茶店老板娘回西北老家前,送给石娇娇的礼物,还是自己交到她手里的。那时他挣扎在自我和婚姻之间,对心底感情的认知还处于蒙昧时期,他即不能拒绝『奶』茶店老板把画交给他,也没有勇气跟石娇娇见面。于是那幅画一直被他藏在公寓的卧室里,还是石娇娇自己要了回去,那时他们已经拥有彼此了。
“拥有”这个概念带来的安全感,在唐建宇疲劳过度的心上取得了温暖的阵地。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回忆起抱着石娇娇的感觉,像抱着全世界。世界不仅仅是那些科研、论文、教职啊……直到此刻,一直被论文剽窃指控塞满的大脑,终于调取了其他信息,如一道清新的风吹进闭塞的死胡同。
对话框里仅存三条石娇娇的连续留言,相隔两三个小时:“我到市里啦,空了电话哦!”后缀一个可爱的笑脸;“女老板成女菩萨,我放假啦!赶最晚一班车回去了,空了电话哦!”还是那个笑脸;最近一条,三个小时前,“哇,刚想起来没报平安,我睡啦,忙好了记得叫我一声。”仍然加了一个笑脸……
唐建宇的拇指在屏幕上摩挲几下,眼帘一垂唇角带笑,指尖飞快跳动,写下“刚刚到镇上,别生气,我保证马上睡觉!”快速发送了出去。消息发送成功,唐建宇转身走进客厅,将手机随手放在餐桌上,脚步轻快地往浴室走去。房间里静止许久的空气活了过来,形成活泼的风,透过打开的阳台远去。
空气里流转着什么气息?这样使人心安。像一双最温柔的手,掬着一捧最适宜的水,心被小心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