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九,据司天台的老头说,今日诸事不宜。
但天不亮,苏宸璋便被人抬着出了宫门。
韩太后得到消息,拎着木鱼就追了出来,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在怀宁城中,有一条穿城而过的砚石河,河道在城东与颖溪交汇,一路往下,逐渐开阔,出城后抱山而过,因山石杂乱,河道又变得窄了不少。
苏宸璋今日要去的地方,就是城东砚石河最宽阔的地方。
没有人看到他后面跟着一个女鬼。
女鬼身穿大红喜服,鸦黑的发丝以红绳松松绑束,垂在脑后。
幸好没人看得到这女鬼,否则便是天大的胆子也得吓破。
为了方便行事,此次随苏宸璋出宫的都是画中仙的傀儡,足有一二十人,从太监到禁军,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好手。
苏宸璋倒也不担心安危问题,真遇到刺客,有画中仙的画阵助他离开。
春雨依旧缠缠绵绵地下着,天街上柳条绿意渐浓,正值国丧,柳树上的彩灯都撤了,天色未亮,街道上漆黑一片,只有树影随风摇晃。
如今的怀宁城于苏宸璋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不过十年而已,却已物是人非。
没有人知道那十年有多漫长,苏宸璋只要一想到他的苦难都是拜苏宸辙所赐,他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般喘息不过来。
今日,他便要苏宸辙付出代价。
砚石河岸,老太监举起灯笼,见岸边杵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脸色惨白。
正是那日出现在怀宁城街头的暮子河沉尸,今日这沉尸换了一身大红的长衫,胸前扎一朵大红花,因湿透了,而显得暗沉。
沉尸身后,摆一口黑漆棺材,灯笼昏黄的光晃过,棺材前头用朱漆描一个“囍”字,看上去十分诡异。
棺材四周凌空悬着四幅画,在风雨中微微飘动,画着什么,却是看不真切。
苏宸璋躺在软轿里,老太监撩起绣金丝龙纹的轿帘,苏宸璋就着灯笼的光亮瞥了一眼棺材前的沉尸,一路上蹙起的眉头并未松落,反而蹙得更紧。
沉尸左边脸颊有一道长疤,从眼角到颌骨,皮肉翻卷泛白,颇为狰狞。
苏宸璋显然对这个沉尸很不满意,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由不得他满不满意。
他这一生,又有什么事由得了自己?
“暮姑娘,请吧。”
砚石河上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吹熄了老太监手里的灯笼,四下陷入黑暗。
苏宸璋凝神听着黑暗中的动静。
连日的雨,砚石河中水流湍急,急浪拍打岸石,好似拍着人心。
直到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苏宸璋攥着轿帘的手指猛然用力,扯得他肋下的伤口生疼。
软轿停在岸边,直到天蒙蒙亮才起轿回宫。
黑棺已不见踪影,悬空的画也不知去向,河面飘着纸钱,随波远去。
……
黑暗中,暮影听到一个低沉舒缓的声音,“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这个声音她在碧落城的画阵中听过。
暮影身在黑棺之中,因不想挨着与她一同踏入棺材的沉尸,她只能贴着棺盖飘着。
天亮前她对沉尸来说如同无物,可天亮之后,她可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是可以触碰到的。
虽说暮影曾与暮子河无数沉尸躺在一起千年之久,但这般同棺结为夫妻,她心里是拒绝的。
尤其是在对过去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这人究竟是不是她没来得及拜堂就死去的夫君,她并不知晓,她不过是在赌而已。
她之所以豁出去进这口棺材,何尝不是为了找回过去。
死都死了,她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也不怕被这只鬼赖上。
只是不知为何,寒食节那日后,她总想起苏宸辙那张脸来,想起他说:我寻你多年,不是为了看你魂飞魄散,素素,你再等等好吗?等我替你报了仇,我再将那些事都告诉你。
苏宸辙是帝星,即便真的死了,也不会和她一样变成鬼魅,游荡于世间没有归处。
对于苏宸辙如此行事,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暮影若是再遇到苏宸辙,定要在那王八蛋身上咬一口才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