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盛大的祭祀。与会成员达到了六千之多,这个村庄难以容纳。祭坛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密密麻麻地铺展开,从高空向下俯瞰,像极了一只扭曲成一团的蛔虫,人头就是虫身上密密麻麻的斑点。
祭品也特别丰盛,牛、羊、猪都有。尤其是那十二个猪头,对于农户来说这可能是好几户人家一年的生计。但当他们被奉献,作为牺牲的时候,却显得那么无所谓。
猪头口中被放置了猪尾,以此来代表这是一头有头有尾的完整祭品。而其余部分的肉则被切成小块分发给所有的与会者,表现为神明的赠予,以此来展现神明的慷慨。
这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明明这个教主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信众的供奉,但当他将这些收受的供奉,割舍掉极微小的一部分,分发给那些供奉他的人时,却能收获到感激的泪水。有些人在将那小小的一片没有任何调味料,甚至还不甚熟的猪肉塞进自己嘴里的时候,就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高呼着“纯阳圣君”痛哭流涕了。
那个教主甚至不是一名炼气士,所谓的神通在师兄弟俩看来幼稚得可笑。一名真正的炼气士,无论是否信奉道家,是绝不可能自称为神仙下降化身的。这种妄语,即便是癫狂到自己都已经相信了,也会将一名炼气士的道心摧毁得一干二净,跌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最多是个跑江湖变戏法的艺人……不,他绝对比不上艺人。艺人是靠自己的本事赚钱的,他则选择了蛊惑人心,不劳而获。
周贤和李桐光是这场群魔乱舞之中唯一清醒的两个人,在漫长的科仪过程中,两人始终在用一种恐惧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狂信徒们。他们都已经没有了理智,陷入了一场自我满足与用行动满足他人的狂欢之中。
“太可怕了。”跪拜着的李桐光微微抬起头,看向了同样向着祭坛方向跪拜的周贤,“这些人都失了心么?那种末世天罚的鬼话怎么能笼络这么多人?”
“你不知道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如果今天我们不戳破这个教主,或许我们也将经历这些。”周贤轻轻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人的精神比你想象的要脆弱得多,懂得独立思考,不盲从于一种群体意识形态的人凤毛麟角……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好在两人只能处在这个疯狂的包围圈的最外围,低声谈论并不会被发觉,更不会被打搅。
“或许……你可以更详细地解释给我听。或许我们还要跪很长时间,这套科仪看起来很复杂。”李桐光望向祭坛的方向。那个所谓的教主正身披着火衣,在笙箫之中载歌载舞。
“你还记得那些上师称呼我们为同学吗?”周贤苦笑了一声,“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肢解,然后通过教义的纽带重新链接,构造一种看起来亲密的关系,让人初步认同。然后放大你的恐惧和欲望,让你的理智被这些东西侵吞。再通过各种手段,逐步瓦解人思维上的自我防御机能。然后用神迹,或者是其他跟你一样的信众身上发生的神奇事件,使你相信被神化的目标的神力。这时候你已经掉进了这个群体不能自拔,当绝大多数人都对这个信仰坚定不移,你就不不知不觉被感染。”
李桐光听了周贤的解释之后,缓了很久才说:“这和咱们帝隐观好像没什么区别。”
“不,区别很大。”周贤摇了摇头,“帝隐观的信仰是信仰神所代表的精神。虽然我们也举行很多并不存在实际意义的仪式,但我们不会诅咒不参加仪式的信众。邪教信仰的是被神化的个体,并在集体活动中反复灌输这个思想,任何敢于质疑的人都会被打为异端,甚至剥夺生命。”
“那你说咱们如果不揭穿他也会经历的是什么?”李桐光还是有些疑问。
“嗯……手段多种多样。”周贤解释道,“不如我们举个例子。最简单有效的就是疲劳战术,把大家聚集起来,像这样跪着,跪很久。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种疲累。而在人最疲惫的时候,精神壁垒也会出现漏洞,这时候他们会用各种手段引导你的潜意识。通过这种手段把个体和组织捆绑起来,等你从疲惫中解脱的时候,不善于独立思考的你的脑子里,已经被种下了这颗种子。然而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会频繁、持续地维持这一过程,甚至将你身边亲近的人一并纳入其中,强化这种效果。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你也甩不开他们,甚至真心实意地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了。”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李桐光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什么叫‘不善于独立思考的我的脑子里’?我是读过书的人。”
“读过书不代表善于独立思考。”周贤摇了摇头,“人都会逐步相信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并将不合理的东西强行合理化。这就是所谓的认知不协调。这段话我没指望你能听懂,用这种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研究理论来碾压一个生活在封建时代的有神论者,让我感到身心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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