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乃公之使,盗乃私之行;
泾渭二河水,清浊不相溶。
纠葛双流汇,混沌一统成;
莫怨人眼拙,分水无准绳。
宁可错拍马屁,不能得罪大员,这是官场宝典。柴荣身为天雄军衙内都指挥,又兼着贵州刺史、检校右仆射官衔,还是枢密使郭威亲内侄儿,陕州知州苟安一时摸不清来办何事,接到通报,岂敢怠慢?他一面急令三班衙役全员出动,在城内张灯结彩,戒严清道;一面急召巡检司军兵夹道安保;一面率通判、主薄、巡检等属官亲自飞马前来迎接。
时间急迫,诸事同步进行,巡检司军兵刚刚集合,他率诸僚已经出发。夹道安保的军兵本应事先前行,列队道路两侧,此时只得随后紧追。大街上三班衙役正踢摊子,关店门,戒严清道,驱赶行人小贩,本就够乱,被他的人马一冲,老弱病残腿脚不利索的倒地难起,马蹄下乱滚乱爬;小摊小贩,收拾货物不及的哭叫声声,喊爹呼妈。刹那间,茄子、萝卜街上滚;胡辣汤、馄饨地上流;鸡子飞,鸭子跳,小毛驴挣断套绳“昂昂”叫,如洪水泛滥,地震来到。也难怪郑恩当作发生动乱,叫谁看了也有些类似官兵抓强盗。
苟知州率几个主官飞马急驰,迎出城外不到二里,看见前边仪仗排列,一面“柴”字大旗迎风飘扬,深恨自己消息不灵,行动迟缓,没迎到十里长亭,慢待了枢密大员。他一马当先,急冲向前,还没奔近柴荣轺车,郑恩已经纵马迎上,拦住了他的马头。
“站住,干什么的?”
郑恩虽说没戴官帽,还敞着怀,但身着绿袍,系革带,挎腰刀,还是从枢密大员的队伍中冲过来的,苟知州不敢不敬,在马上抱拳施礼,通报身份:“权知陕州事苟安——”
“权知陕州事”是苟安官职的全名,简称、俗称叫“知州”。郑恩只知道有“知府”、“知州”、“知县”这些口语的官名,不懂得“全知道陕州的事情还够安”是什么意思,瞪眼打断,喝道:“他姥姥的,什么‘全知’还‘够安’?老子问你干什么的,你放什么闲屁?老实说,干什么的?”
“迎,迎,迎接柴大人!”苟知州惊诧莫名,心里分析着郑恩的态度语意,斜眼瞟着“柴”字大旗,揣摸着自己的安排哪里不妥,当然是一种心怀鬼胎、恐慌不安的样子。
苟知州以为自己穿着官服,天下人都识得,偏偏遇上郑恩个二百五,对人类的外包装毫不重视,从不研究。他平时待人处事,只以作为论好坏,不管你是穿绫罗绸缎,还是穿破烂衣服。干的是好事,他觉得顺眼,便上前相助;干的是坏事,他看着讨厌,便忍不住去寻衅挑刺。此刻,他见苟知州眼珠乱轱辘,回话吞吞吐吐,并且斜眼瞟着“柴”字大旗,便想当然认为是苟知州突然发现是柴姓官员路过,急中生智,想冒认柴荣熟人,蒙哄于他,厉声斥道:“你是突然想起来的吧?”
“想起什么?”
“迎接姓柴的啊!”
“非也!下官久闻柴大人英名,仰慕之极,曾朝思暮想,无缘相见。今闻莅临,深感荣幸,特急急前来拜见!”
苟知州说的是官场套话,郑恩不懂,只钻牛角尖:“放你那的屁,他与你没亲没故,又没往这方来过,你怎么会知道他,会想他,会跑来拜他?分明是看见旗上的字,随口胡扯的!”
只要你权势大,你越不抬举他,他越巴结你,这是官场人十大贱之一。郑恩出口带脏字,苟知州心中一扑腾:“有意找茬,来者不善!”他顾不得分析是那方面出了问题,只能笑脸更媚:“柴大人任天雄军衙内都指挥,又兼贵州刺史、检校右仆射,且是枢密使郭大人至亲,朝廷《邸报》曾经登载,传谕府县各级,天下无人不晓,下官怎么会不知道呢?下官确实刚接通报,迎接来迟,请恕罪!”
苟安这话说得够明白了,无奈郑恩先入为主,给导入了另一条思路:“我草,我说他咋知道大哥是大官呢,原来是早从报上看到过!”
郑恩这么分析,更怀疑苟知州是刚在城中作了案的强盗。他指指远处还在向这边奔跑的军兵厉声喝问:“那些军兵为什么追着抓你?”
“他们不是抓我的,是我命令他们前来保护柴大人和诸位大人安全的!”苟知州扭头看看,解释道。
“我草,老子是军人,专门打仗的,光天化日之下,走在自己国内,还要你们保护!你当老子是二百五啊?说谎也得有点水平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刚在城中作了案的强盗?”郑恩还是不依不饶。
苟知州心中恼火,又不敢发作,直憋得脸像猪肝,脖颈上青筋像蚯蚓似的暴了出来:“柴大人莅临陕州,是陕州的光荣,是下官的幸运。下官深感荣幸,诚惶诚恐,急于叩拜,行为有些慌乱,惹,惹大人见笑了!请大人让开,让在下参拜柴大人!”
苟知州说的都是真话,对人身份贵贱变化从不放在心上的郑恩却全当作了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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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与柴荣一起贩茶贩伞,途中碰上这州的知州路过,只不过躲闪慢了些,便被清道的衙役把小车给掀到了路沟里。柴荣要见知州讲理,有衙役边挥鞭抽打边骂道:“贱东西,你也有资格见我们大人吗?”郑恩对这事记忆犹新,怎么能想得通才不过几年,柴荣还是那个柴荣,知州还是陕州的知州,便像听说祖宗从老坟爬出来了一样,出城几里前来迎接,急着拜见行孝,还当作荣耀、幸运?
“瞧他贼眉鼠眼的,明摆着心怀鬼胎!跑得一头汗,后边又有军兵追他,肯定是个在城中作了案,正被追捕的大盗。如今他前边被我拦住,后边追兵又到,难以逃脱,看见‘柴’字大旗,‘天雄军’标志,便急中生智,冒充官员,企图蒙混过关。我不能上当,把他放跑了!”
郑恩身怀高超武功,脑袋瓜笨,手脚却异常灵巧。他心中这么琢磨的同时,已经将马一错,伸手抓过苟知州,撂在地上,向手下令道:“把这盗贼绑了!”
柴荣见队伍停下,探头问询,听侍卫报说郑恩在前边捉了个强盗头,感到奇怪,急忙下车来看。他没到近前,便看清了苟知州等人的官袍、官帽,断定是来迎接他的州衙诸官,急让人叫过郑恩,劈头训道:“你不认识人,难道也不认识衣服吗?他们穿着官衣,能会是什么骗子盗贼吗?遇人看官服、看车子、看仪仗,这些识别官员品级的常识,我给你讲过多少次了,你耳朵塞驴毛了,都没听见吗?”
郑恩不服气地犟嘴道:“官衣官帽是个皮,能管保里边包的什么货?强盗不会偷来穿吗?强盗冒充官员打家劫舍的多了,难道你没听说过?”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冒充官员的强盗?”
“他们几个在前边跑,后边有许多军兵追。他们不是强盗,慌里慌张,跑得一头大汗干什么?”
“他们跑在前头,是来迎接我;军兵是跑过来夹道欢迎的,因为人多集合慢,又是步行,落在了后头。这情况看一眼就清楚,你真猪头,不长脑子!”
“迎接能迎几里,咱不认识路吗?”郑恩还是不认错。
柴荣知道和郑恩这号傻逼一时讲不清白,瞪他一眼,踢他一脚,急急整理衣帽,分开仪仗,快步迎上前去。
郑恩手下军兵早认出苟知州是个真官,只是不敢违逆郑恩,表面听令捆拿苟知州,实际上只不过应付公事,一边一个扶着苟知州胳膊。此刻见柴荣来到,早放开两手,退后站了。柴荣只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缓步上前,抱拳一礼:“可是州衙苟大人吗?”
“是,是!柴大人,一路辛苦了!得信晚,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苟知州边说边向身后一挥手,众官齐齐跪倒:“参见柴大人!柴大人一路辛苦!”
“免礼!请起!是本官打扰,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