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冷风尖锐如刀,暴躁地穿过城市每个角落,它以不可阻挡之势,卷起了漫天风尘,把苟延残喘的枯叶扫到天边,当几场淅沥冬雨过后,并没有换来期待中的暖阳,黑夜却愈发漫长,世间万物都被笼罩在一片萧条之中。
晚上十一点,家属院203室的灯灭了,秦川摸黑走到楼下大院,伸手擦一把落在脸上的细密雨珠,忍着疲倦开车回家。
过去这段日子,他都是这样渡过的。
白天上班时,如屡薄冰地做完一场场手术,总算运气不错,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晚上回到家,专心陪伴女儿,等女儿睡着之后,再赶到家属院,做大约一小时的复健治疗。
他不是没想过,把复健仪带回自己家,这样就不用每天跑来跑去,但又心虚地不敢这么做,贝贝和朱阿姨如果看到,可能很快就会被杨甜甜知道,所以,他只能每晚溜出去一趟,时间也就在这么往返穿梭之下,从深秋走入了寒冬。
距离上次在波士顿和杨甜甜分开,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原本这时候,应该正举行着他们的婚礼,但现在,朝思暮想的女人远在异国他乡,冷战仿佛无休无止,远比眼前的冬天更加冰凉刺骨。
不知不觉间,孤单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但被动的习惯不代表喜欢。
雨刮器碰擦玻璃的声音有点烦人,风从车窗缝隙吹进来,他打了两个喷嚏后,又是连续的哈欠,赶紧摇一摇晕乎乎的脑袋,提起精神驱车往家赶。
雨夜中,远处高楼顶上的灯忽明忽暗,很应景地与孤独遥相呼应,抬头仰望夜空,没有半点可供慰籍的星光,他用力踩下油门,想早点回家睡觉,片片水花被车轮肆意溅起,没有带来乘风破浪的快感,却深刻感受到了脚下颠簸起伏的生活之路。
……
“秦川,咱都一年没见了!”
“小毛!”
机场旅客大厅,秦川和敦实的毛烨紧紧拥抱。
去年冬天在京城一别,终于又见到了老朋友,秦川发自内心的高兴。
毛烨早就离开了原先的工作单位,跟人合伙儿开了家私立医院,目前事业刚刚起步,这次他去外地出差,顺道来看一看秦川。
刚坐上出租车,毛烨就问道:“你的手好了吗?”
秦川苦笑:“亏你是学医的,哪有那么快!我还是天天上手术台,右手后三根手指用透明丝线固定住,尽量做到影响最小......”
“这都能行!你不觉得难受么?复健有在做么?效果好不好?”毛烨瞪着眼,连珠炮般发问。
“无名指小指一直麻着,觉得发酸发痛的话就赶紧停下,歇一歇再接着手术......复健仪我有,rx57型号的,效果还行。”
说是效果还行,不过秦川自己最清楚,复健仪见效慢,光靠这个,不进行系统性恢复治疗的话,在未来三五个月里,右手半个手背依然会有酸麻感,其实,他最近做的每一场手术,可以说全都是高空走钢丝,能撑到现在不闯祸,绝对该烧高香了。
也幸亏汪文斌即将退休,几乎不再进手术室,其他在场的医生护士虽然奇怪,为什么要把右手三根手指绑一块儿,但手术最后都顺利完成,就没人多嘴去问。
毛烨心直口快:“你这是乱来啊!赶紧停了,找最好的复健中心,做系统恢复,你这手比不得普通人,是拿手术刀的,要对自己和病人负责!”
秦川应付着说:“知道知道,我一直在考虑这事儿……不过今天咱们得先找个地方,好好喝一顿。”
“你还是别喝酒,酒精对神经恢复没好处。”
“也对,我今天复健都没做过,要不这样,买点酒菜熟食,我带你去家属院,那是我另一套房子,我陪你少喝点,就两瓶啤酒,你可以敞开了喝,喝醉就睡那儿,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成,但你只许两瓶啊!”
秦川了解毛烨,这北方汉子粗旷豪爽不拘小节,招待他不用大摆宴席,只要有酒有菜,再有好朋友作伴就行,况且彼此好久不见,不喝上两杯,还真说不过去。
在凤鸣街下车,买了一堆烤串炒菜,外加两打啤酒,秦川带毛烨去家属院。
毛烨喜欢热闹,进屋后打开电视机,听着晚间新闻,然后把食物摊开摆在茶几上,大口吃喝起来,秦川则一边陪他聊天,同时做着复健。
“秦川,你挺有路道啊,能搞来这个机器。”
“二手货,朋友帮我弄的,小毛,你的那家医院怎么样?”
毛烨灌一口酒,雄心勃勃地说:“万事开头难,不过我和那几兄弟一样,都憋着一股劲儿!体制不待见我们这种没背景的,那我们就自己玩儿,这不,慢慢有起色了,已经开始小额盈利了!这次我打算出去多跑跑,找其他成功的私立医院取取经,学习学习,另外还有……”
听着毛烨侃侃而谈,秦川感触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