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是不能再来海棠街了,下礼拜大家聚会的地方得改一下。”
坐进车里,把贝贝搂着,杨甜甜如此说道。
“嗯,”秦川发动车子,接着,又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特意绕个道,驱车横穿过整条海棠街,这不是以前常走的回家路,他只想再多看看这里,与过往的岁月多盘桓消磨一会儿。
街道两边,一排排平房高低错落,在夜幕渲染下静谧安祥,点点灯火从数不尽的窗户射出来,既有家的温馨,也映衬出冬夜里的萧瑟。
很快,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宅,那儿大门紧闭,黑灯瞎火。
月光洒下一片清冷,俯瞰着脚下的红尘与众生,等到明年春天,眼前一切都将变为废墟瓦砾,然后,大片高楼逐渐拔地而起,它们为这座城市的未来增色,而那些逝去的风景不会就此堙灭,仍将停留在海棠街原住民的记忆深处,就好比秦川,肯定永远记得这条街上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每片海棠叶上曲折的纹路。
当他偷偷感慨的同时,后排母女俩正低声说着话。
“宝贝儿你看,以前爸爸就住那里,”杨甜甜手指着窗外。
贝贝伸长脖子:“哦,那妈妈你的老房子呢?”
“已经过了,看不到了,等明年春天,这儿都会被拆迁。”
“好可惜呀。”
“不可惜,一切东西只要有实体,就不会是恒久不变的,以后你上物理课,学到熵增定律的时候,就能明白了,”或许是觉得自己讲的太深奥,杨甜甜又补充道:“反而是那些无形的东西将成为永恒,比如,妈妈对你的爱,它看不到摸不着,却永远存在。”
“还有爸爸的爱!”
“对,还有爸爸!”
秦川瞧向后视镜,幽暗的车厢里,母女俩正互相依偎着,便舒心地微微一笑。
他能理解杨甜甜,对于海棠街,甜甜肯定是感情极深的,这儿有她的青春年华,有她最好的朋友伙伴,但在物质的世界里,情怀只能是闲来无聊时的自我消遣,过分沉溺于过去,只会让现实的路越走越窄,直至迷失方向。
所以当刚才走出海棠小馆一霎那,秦川分明从她自信稳健的脚步中,看到了一种不回头的决绝。
或者说,是冷酷。
她不可能因为在这里长大,就把拆迁条件给放宽,给街坊邻里们所谓的优惠政策,一丝一毫都不会给,在她眼中,海棠街是丰厚的利润,是交易的筹码,能为她赢得和龚涛的赌约,能带给他们一家三口衣食无忧,天高海阔的后半生。
这一刻,秦川认同她曾对自我的一段评价,她是利益至上的资本家,手下有最好的精算师,有最成熟的业务团队,也有不能放在台面上,只匍匐于黑暗中,为她卖命的一批人,比如董明辉。
在海棠街西片区,一辆警车停在牛家兄弟的家门口,它没有熄火,红蓝色警灯连续闪烁着。
“甜甜,丰谷区分局的同志早就找过我了。”
由于女儿在车里,秦川不提警察二字。
杨甜甜十分平静:“我知道,也跟我谈了一次,在我回来的当天。”
“你肯定没事吧?”
“没事,看来他们还不死心,想继续挖线索。”
“嗯。”
不想再聊这扫兴话题,秦川打起方向盘转个弯,穿行过最黑的一条窄巷子,车子终于驶上灯火辉煌的大马路。
……
回到家,罗虹竟然坐在客厅里。
“妈,您怎么来了?”
“虹姨!”
“奶奶!”
罗虹笑着迎上来:“这几天圣诞假期,我来看看你们,刚到没多久,朱阿姨说你们去海棠街了。”
“虹姨您早点通知一声,我们可以来接机,陈叔叔没有来吗?”杨甜甜挽着罗虹的手臂说,而贝贝已经手脚并用,打算往罗虹身上爬。
“你陈叔最近工作忙,下个春节他会回国看你们,”抱起孙女,拍了两下扭不停的小屁股后,罗虹接着说道:“不想你们大老远来接机,就没提前说,甜甜你身体好了吗,早就想到英国去看你,但不知道你住哪儿,小南也不肯告诉我。”
“虹姨,是我要小南妹妹别和您说的,您别怪她,她这几天在国内找同学玩儿,应该快回澳洲了吧……”
小南难得来一趟紫田,却没有请她吃顿饭,问问她的近况,还不止这些,她陪伴了杨甜甜那么多天,竟然都没好好道过一声谢……想到这儿,秦川心里万分惭愧,不自觉垂下了头。
自己总在有意无意躲着什么,而小南也没有揭破,以顺其自然的态度,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导致快半年不曾碰面后的这次重逢,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
对于不能在一起的男女来说,这种关系其实是最恰当的,从陌生到熟悉,再回归到一开始的距离,即使偶有交集,但平时基本互不打扰,把曾经的璀璨深藏进岁月里,做着对方最熟悉的那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