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许气红了眼,憋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能这么干瞪着他。
系统给的那些丹药没法解毒,况且他这根本就是长年累月攒出来的余毒,又杂又乱,若有法子治,萱谷那些谷主岂会年纪轻轻就丧命?
她想立刻让阿舒知道,这个混蛋师父究竟瞒了她多大的事,可看着他腕上的那条线,又觉得难以说出口。
他费心瞒了她那么多年,看着她伤心成那样,都没有说出来,就是因为连他这个毒仙都没法子治的病,便是让她知晓了,又能如何?陪他一起等死吗?
“教主,您方才可是发了誓的。”他郑而重之地提醒她。
她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忽然有种被强塞了一口套路的憋屈感,恼火地直跺脚:“你特么就是个大猪蹄子!”
她懒得再管了,转身便离开了这院子。
孟思凉默了默,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屋中弥漫着药草的味道,点了宁神香,榻上的女子合着眼,额上发了一层虚汗。
他洗净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而后在床边坐下。
这样一幕像极了四年前,他好不容易将跑出谷的她抱了回来,那时的她还是头一回喝酒,哪里吃得消那样烈的酒,还喝了好几坛,足足病了半月才好些。
他无声地叹息着,将手中的药罐揭开,舀了些膏药,抹在了她额上。
清凉的药渗入肌肤,她顿时皱了皱眉。
“师父……”她病得都糊涂了,喃喃地唤了一声。
他的手一僵,缓缓收回了勺子,将掌心覆在她额上,再轻轻地将药揉开。
“……师父在。”
……
中秋深夜,顾如许陪着季望舒喝闷酒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楚京城,却有一人趁着夜色,走进了儒林阁。
适逢佳节,楚京城街头巷尾早早便热闹了一回,宵禁之后,便只有数盏灯火还亮着,在风中阑珊摇曳。
而儒林阁中,似乎从未与之交集过,零星的灯盏,就连脚下的路都照不亮。
明月倒映在池塘中,风吹得浮萍一晃,便化作细碎的涟漪散开了。
几只夜莺在墙头叫唤,见有人来,匆忙飞离。
哈着腰的小太监提着一盏紫珠顶的垂丝八面灯在前头引路,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一双黑缎面金丝绣龙纹的皂靴,来人步伐稳健地走过抄手游廊,径直朝最里面那座院落走去。
他身后还跟了三五人,皆是禁军官甲,如此深夜,四周静得有些瘆人,竟无人敢多言一句,这一路便只有脚步声。
穿过寂静的庭院,便可见灯火寥寥,越是往里走,四下越是昏暗,小太监掌着灯,谨慎小心地留意着前头的碎石杂屑,早早地将路清出来,以免跌着身后的人。
最深处的小院,幽静如在世外,墙边的常青藤,都快将院门遮蔽住了。
禁卫军上前,正欲劈出一条路来,却被身前的人拦了拦。
“这些藤蔓生得挺好,砍了可惜。”
闻言,小太监忙心领神会地上前,将藤蔓拨开了些,腾出路来。
“你们在门外候着,不必进来。”他沉声道。
禁卫军跪下称是。
小太监一手提着灯,一手将他头上的几根藤蔓撩起,待他走过,才小心翼翼地放下,连忙跟了上去。
院中的路坑坑洼洼,刚下过一场雨,还有不少积水,小太监随身带着厚帕子,见他要从哪里过,便率先将地上的水坑都填起来。
院中的屋子已年久失修,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排了几个小罐子接着,窗纸早已破得没法看了,用碎布补了又补,勉强能挡一挡风雨。
“您小心台阶。”小太监照亮了他脚下几块碎裂的青石板。
屋中还亮着灯,窗上映出一道人影。
“你在这候着。”他伸出了手。
小太监忙将手中的食盒递上,他叩了叩门,而后便推门而入。
一室一屋,一目了然,虽简陋,却并不萧条,窗下胆瓶中插着几支新开的桂花,熏得满室芬芳。
站在案边的男子正撩着袖袍,蘸墨习字,一支竹杆旧笔,半张陈黄素宣,粗布麻衣,碎发微垂,明明身陷如此境地,却依旧举止自若。
他的两鬓已泛出斑白,面上的纹壑也渐渐多了,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缓缓地搁下笔。
望见站在门前,身着墨纹龙袍的男子时,他似是怔了一下,旋即微微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只一瞬的讶异,转眼便归于平静。
裴君怀走过来,将食盒搁在案上,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宫中盛宴,民间和乐,孤想起了您,便来看看。”
“……劳陛下挂念,草民惶恐。”司筠道。
“太傅近来可还康健?”裴君怀心平气和地问。
“草民一切都好。”
裴君怀环顾四周,不禁皱了皱眉:“这儒林阁自先帝薨逝后,便荒了好些年,太傅乃大周栋梁,委身此处,着实屈就了。”
闻言,司筠笑了笑:“身在陋室,心在社稷,何曾委屈。在这听闻国泰民安,草民便安心了,只当是颐养天年,偷闲自在……”</div>
“太傅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地豁达。”裴君怀将食盒揭开,拿出酒菜,还有一包月饼,“这月饼是母后做的,孤记得您从前曾夸赞过母后的手艺。”
酥皮软馅儿的月饼,做成了别样的花式,搁在碟子里,分外赏心悦目。
司筠看了许久,也不曾动一口。
裴君怀叹了口气:“难得的佳节,太傅不如陪孤喝上一盅吧。折腾了一整日,孤想歇一歇。”
司筠迟疑片刻,将酒菜摆开,取了两个蒲团,摆在矮几旁。
“陛下请坐。”
裴君怀盘膝坐下,竟给他斟了一杯酒,而后才为自己满上一杯:“孤还记得儿时中秋司府家宴,孤和皇兄总是争着为太傅满上第一杯桂花酿。”
司筠默了默:“您如今已贵为国君,这等事该由草民来做。”
他神色淡淡:“不妨事,此处没有外人,孤做什么,没人会多嘴。太傅若不是太傅,也是孤的外祖,今夜没有那许多规矩,只当是家宴便可。”
司筠看着杯中酒,烛光中泛着粼粼波光,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陛下当知,您坐上那龙椅,便是天下之尊,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法抽身其中。您在这饮酒,便是大周华筵,您——就是大周的礼法规矩。”
裴君怀的手僵了僵,漠然一笑:“许久不见,太傅还是这般严厉……孤坐上这个位子,您似乎一直心存芥蒂。”
“草民不敢。”司筠道,“世间所有,都有着祸福两面,您坐上那个位子,思虑自然要比旁人更多。就像您此刻坐在这,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来找草民喝酒赏月的。”
似是被道出了心思,裴君怀无奈地笑了笑。
“……孤听闻,先帝临终前,曾留下两道遗诏,一道是假,一道是真,孤想知道,焚毁于荷华宫中的那一道,是真是假。”
司筠抿了一口酒,忽而一笑:“陛下希望那是真还是假?”
“孤连那道遗诏都不曾见过,它早已毁于火中,遑论真假?”
“那陛下今夜为何要来问草民?”司筠反问,“是太后娘娘对您说,另一道遗诏藏在草民这?”
裴君怀哑口无言。
司筠笑了笑,泰然道:“另一道遗诏的确在草民手里,只要草民一死,便会昭告天下。”
“母后将您囚禁于此整整五年,就是为了那道遗诏?既然如此,为何不交出来?”裴君怀捏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