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值班室里,顾诗涵对着郑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对面。
“长川刚才的反应,您也已经看到了。我想您大概也看明白了,她所吃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问题——方才给她做了快速检查,目前来说没有异样。但我想强调的是,她厌食的症状没有减退,今天会突然主动吃东西也许只是个偶然。之前也曾经告诉过你们,她的身体机能算是比较正常,只是有由厌食引起的贫血和营养不良。她之所以不吃东西、甚至一提起吃东西就会觉得不适或者呕吐,很大的可能是由于心理引起的。这几年来我们尝试过不同的治疗方案,我也试过给她做催眠治疗,试图让她的潜意识告知我们真正的原因,这样我们才能正确地引导她克服她的内心深处的恐惧。但很可惜,她的心理防御性极高,即使我们是给她治疗了那么久的医生,她对我们依旧不太信任,这是我们一直无法突破的难点。”
作为一名心理科医生,顾诗涵除了要体谅莫长川的感受以外,还需要照顾到像莫长川亲人一般的郑伯的心理承受能力。她明白郑伯作为“家属”,莫长川的任何看似好转的表现都会让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因而在面对早已心力交瘁的病人“家属”,她的表达也需要委婉一点。
“但是,长川今天的表现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她的心扉虽然并不向我们打开,却告诉了我们如何找到通向她的心的钥匙——今天那一瓶陈皮红豆沙汤圆,也许是一种能让她卸下防御盔甲的方法。您是她最亲近的人,是看着她长大的,能否告知我,那陈皮红豆沙汤圆是否和她的过去有任何的关系?”
最后的提问,让毫无心理准备的郑伯微微怔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搓了搓无处安放的双手,才终于娓娓道来:“那……保温瓶里的,与太太——就是小姐的生母,小时候给她做的陈皮红豆沙香味极其相似……小姐从小就爱吃甜食,但身体并不是很好。每次生病要吃药打针她都哭闹得特别厉害,太太当时用了好多方法都没辙。后来有一次,太太为了哄小姐,就跟她说,只要她乖乖吃药好好打针,等病好了就给她做陈皮红豆沙。没想到小姐听到了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也很自觉地强忍着吃药打针的痛苦。太太知道小姐是为了能吃到最喜欢的陈皮红豆沙而故作坚强,因此也真的兑现了承诺,做了她最拿手的陈皮红豆沙给小姐吃……每次不管小姐之前病得多严重,她一看到太太做的陈皮红豆沙马上就来精神了,吃的时候还笑得特别的甜……”郑伯想起那时候还活泼开朗的小长川,又想到如今以医院为家骨瘦如柴的她,一时间顿觉既心酸又心疼。
顾诗涵恍然大悟,低头翻了翻膝盖上的病案,装作看不到郑伯擦拭眼角的样子。仅仅是片刻,她回想起那茶几上的保温瓶,心中便已有了些头绪。须臾,她合上病案,对郑伯说道:“嗯,我明白了。我会把今天的事在明天会诊的会议上提出,与他们一起商讨合适的治疗方案。在此期间请您耐心等待,毕竟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我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您和长川都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这一天晚上,突然有冷空气到达,气温急剧下跌了将近十摄氏度。顾诗涵披了件羽绒服坐在值班室里,听着窗外寒风拍打的声音,给郭梓洋发了个信息:“小钟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手机还没有放下,便已经亮了起来——是郭梓洋回了语音:“下午给他开了钟采薇的死亡证明,他回来病房收拾了留下的东西。我有点不放心,向科长请了假陪他一起上了殡仪馆的车,把钟采薇送去火化了。等候火化的时间里,我给他罗列了一些后续要去公安局办理的事宜。到他家路口他就叫我不用送了,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心理科的医生,经常要与病人及其家属长时间打交道。因为人的际遇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有时候一些在别人眼里也许微不足道的突发事件,都有可能把医生和病人共同努力了好久的成果毁于一旦。
钟采薇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她在心理科的病房住了将近三年,接受过行为矫正以及团体治疗。也许是因为她的哥哥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她能感受到一定的安全感,因此她对医生的排斥感并不强烈,在团体治疗中也曾经有过很明显的进步。然而,这几天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仿佛一瞬间就把她好不容易重新构建起来的一切捏了个粉碎。但是,这一次并不能真正的“重来”,反而让她选择走向了自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