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能用一个个暖热的吻去封住那冷漠的眼神。他知道天魔印正在腐蚀她,那股邪力如附骨之疽,一分一寸地啃噬她,吞并她。他平日里矜持自守,本来绝不会轻易越礼,但此次遭遇□□,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他的吻便雨点般落在他的鱼儿脸上,就怕她明天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安慰,他的爱。
明天,她睁开眼睛,腔子里是否还是一颗李昀羲的心?他看着的、感受到的人,是否还是他的小鱼儿?不知道,白铁珊不知道,李昀羲也不知道。
他镇定地抱着她,却能看到朱色的印痕在她肌肤上游动起伏,像在吸血。她的衣上,发上,手指尖上,都像笼罩了一层邪异的气息。他抬起头,看到了血花缠绕的翻起肚皮的鱼群,禁不住咬住牙关,不让身体颤抖。
他不能怕。天底下谁都可以害怕,谁都可以离她而去,他不能。
因为他是白铁珊。
年轻冲动时山盟海誓太过容易,但世间情路往往不会平顺。人是厌倦无聊、善于遗忘的生灵,粗茶淡饭会磨耗激情,柴米油盐会凉却热血,一日日等鬓染霜华成白发翁媪都不容易,更何况,一旦山陵崩摧,天地变色,多少水上鸳鸯、云中翡翠会各自分飞。即便有人拼着一腔爱恋披荆斩棘克服万难终得相守,也难保在日日相对中因些微琐事相持不下,给昔日心头珍宝般的爱侣一个隔却千山万水的寒冷背影。
薛蓬莱那句“你会后悔的”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将脸贴在她发上,阖上双目,黯然想道:便是再怕,再难,苦到心头滴血,我也是万万不能舍下她的。如果连我都放弃了,昀羲就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白水部一夜休息得极不安稳,时时醒来,看李昀羲的情况,见她痛得浑身颤抖,漠然地睁着眼睛,似看非看,便揪心不已;感觉到她的疼痛暂时过去,见她闭目平静呼吸,方能稍稍松一口气,竟是一夜劳累。天没亮时,他朦朦胧胧做了个噩梦,梦见怀中的少女变成长蛇吞下了他,又梦见她变成猛虎撕咬他,甚至梦见她抽出剑来,刺进他的胸口,面容忽然变成了少都符。他骤然醒来,惶然不知今夕何夕,见到怀中佳人依旧,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有些遗憾为什么在这极可能是最后相伴的辰光里,不梦到两人去遨游江海自由自在,却要梦到这样荒诞可怕的情景。
李昀羲却感觉到了他这点动静,微微睁眼,用一根小手指用摸他的鼻梁嘴唇。
他笑着用鼻尖去触她的手指,欣喜地在微微的晨光里看到了她眼中熟悉的神采。
“昀羲,”他按捺着心中失而复得的欣喜,叹息般说道,“我想你。”
但随着天光大亮,他们惊惧地发现,湖面浮起了一层翻转肚皮的鱼。白水部浮到上面去查看,发现它们都奄奄待毙。
李昀羲也浮了上来,可尚有意识的鱼还在拼命离她远些,努力地躲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
她看到了熟人:“巴解叔叔,嘟嘟,带刀老爷……”
一向跋扈惯了的刀鱼,竟然惊恐地发出了尖叫:“我不认识你!”
小麦穗儿鱼听她报出名字,就哭了:“鲤鱼,你别过来,我害怕!”
螃蟹本来就翻着白眼,这下彻底昏过去了。
她黯然收回手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静默无声。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望着白水部:“我想离开这里。”
他握住她的手,说:“好。”
他们左拐西歪地往京城走。天下都是一样的危险之地,那么便当这逃亡是一场漫游。去共同熟悉的地方,未尝不是一个选择。虽然这场漫游极为辛苦,时时跋山涉水昼夜不歇,饮食不周,举世皆嫌,举世欲杀,三山五岳甚至更多门派都在追杀他们。但身边毕竟还有彼此,他们便在这极苦之中,品出一丝甘甜来。
有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却发现画像已被传遍,几乎所有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古里古怪,带着怨毒,敲门无人肯应,得不到一口冷水冷饭的招待。在李昀羲疼痛剧烈、汗出如浆的一回,他不得不带着她在一家逆旅的柴房过夜,可夜深之时,逆旅的主人竟然带了二十多条壮汉和许多恶犬,将柴房团团围住,放火烧屋。他等这火烧到室内足够温暖,才轻易地用井水浇灭了大火,冻住壮汉恶犬的手臂腿脚,一闪来到逆旅主人面前。这汉子跪下哀哀求饶,他收起法力,揪住他的衣襟,用一双书生的手,拳拳到肉把他打得哭爹唤娘、头破血流。起身时,他看着地上蜿蜒的血,苍白地笑了笑,笑自己的一时任性和终究无力,但到底是出了多日郁结心中的一口恶气。
这些有着嫌恶眼神的百姓,狠起来确实让人心惊。甚至有假充好心的妇人,收拾出热菜热饭好铺盖,让他们感激涕零后,转头便在汤里下蒙汗药,叫她男人把散发画像的“仙长”叫来,再多带些抄家伙的兄弟邻舍。他一路上被欺被逐被围攻被出卖,境遇似是比昔年穷困潦倒时更惨。但如今的心境已完全不同,疏旷通达、明了因果,本事也非昔年可比,凡人那点狠劲,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无论他人如何唾骂欺辱,他只当清风过耳。可若有人险些害到李昀羲,他真要发怒给他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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