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爷那里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一半是惆怅一半是犹豫。既然她狠心抛下我,我又何必为了见她一面而违背父亲的嘱咐呢?但我却知道,如果就此错过,恐怕会是永远的憾恨。见或者不见,原本是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的事情,也就不愿叨扰云爷。”姚碧凝说得恳切,她的确曾经历过漫长的煎熬。
云辙审视着她的神情,拍了拍黄花梨木椅的扶手,像是对这番解释有所动容:“碧凝,不是叔公故意拿了假消息来逼迫你,只是再这么耗下去,对于你和阿蔷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你能够来这里,也是遵从了内心的选择,做人啊不必自苦。”
“云爷是说,母亲的身子还康健么?”碧凝的眸子里焕发出奕奕神采,唇角勾出清浅的弧度。
“阿蔷她……”云辙略一停顿,扬眉笑道,“病是没有的,你日后可以亲自去看。”
“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放下心了。但是母亲当年骤然离开沪上的事情,始终在我心里,拧成了一个结。这么多年,我从未放下。”姚碧凝知道,从云辙这里,她将能够推断出当年的真相。
他会愿意对她说的,因为母亲的苦衷将会成为化解她心结的利器。他们需要凭借亲情的维系,来完成环环相扣的推进。
云辙捋了捋下颌花白的胡须,说起许多年前的旧事:“此事若真要论起来,是一开始的阴差阳错,结出了这样的苦果。阿蔷原本该是一位养在府邸的大家闺秀,她是端慧格格的嫡出骨血。孩子,你知道端慧格格么?”
姚碧凝微微摇头:“印象里母亲从未向我提起,我对于她的家族几乎一无所知。”
“哦,那我还得从更久以前说起了。”云辙听到碧凝的回答,有些唏嘘,“云家的功名,是靠着祖辈寒窗苦读积累下来,用代代勤勉忠义来努力维系。可即便有所功绩,寒族出身总是矮人一头。直到长兄迎娶端慧格格,族中幺女嫁入深廷,这姻缘相亲才带来了云氏真正的荣耀。”
这些过往对碧凝而言仿佛话本里的故事,有一种旁观者的陌生。她忽然想到,这所谓真正荣耀的时刻,那个期望国祚绵长的王朝,已经身陷飘摇。
听至此处,姚碧凝已经猜测出了些许故事的走向,于是问道:“那么在端慧格格身上,发生了什么呢?”
“这正是令人惋惜之处。端慧格格是一位难得的温雅贵女,颇得西太后垂爱,又与长兄相处甚睦,实乃我云家天大的福分。”云辙端起青花瓷盏,指腹摩挲着光滑莹润的釉面,“只可惜天妒红颜,她在分娩之时未能躲过命里劫难,连腹中的另一个男胎也没能保住,只留下阿蔷这个女儿。”
端慧格格已然殁去,或许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刚出生的阿蔷。彼时的她不知后来的大厦将倾,亦不知所谓宿命会被安放在她柔软的女儿肩上。
所谓血缘的传承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改变,姚碧凝清楚地意识到,真正困住母亲的,并非天然的延续,而是眼前人亲手铸造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