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兄,我当然知道是你”——那声音柔和清脆,听着便让人烦恼一空,果然是程英。
但白告终于抬头看到她的脸,忍不住嘴角一抽。原来她的声音带笑,脸上却木然不动,那张脸算不上可怖,但比起程英的本来面貌实在偏丑、木呆呆的毫无生气。
“程英妹子,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大白天的你戴个面具干什么,怪瘆人的……”
“如今这附近不太安宁。”程英低头应了句,终于把手中长箫收了回去。
白告暗暗点头,暗骂自己傻蛋。如今沿途历经战乱,嘉兴当地只怕也乱糟糟的,她一个孤身女子出门在外,自然要多加防备。于是他转换话题,问道——
“你既然在这里,师父他老人家呢?”说话间伸长脖子东张西望,期待着看到那一抹清隽高瘦的身形。
“师父没来此处。”程英摇摇头,身子轻飘飘跃到一截断墙上。这样,白告便从俯视变作仰视她的身形——他看着她淡淡青衫在暮春熏风里摆荡,婀娜苗条的身形若隐若现,看着她背负着双手,晶莹洁白的五指拎着那碧绿长箫。
她就这么站着,左右环顾,形容萧索,令他油然而生一种怜惜的情愫。
郭芙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若单论样貌,或许比程英更美。可是白告跟郭芙在桃花岛相互调侃打闹将近一年时间,却从未如今天对程英这样,突然生出保护她的欲望。
“程英妹子……”白告低低喊了一声。
程英看了他一眼,声音也是低低的。“一年前陆家庄莫名失火,一庄子人都找不到生还者,坊间更有闹鬼的传言……官府和民间都不愿接触这里,时到如今,就连废墟也没人清理。”
白告心里一疼,正不知该如何劝慰,程英忽又转而一笑:“不过这也好。否则咱们想要故址重游也找不到地方……白告师兄,谢谢你还记得!”
笑容完全掩盖在冰冷木然的面具后边,仅从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溢出些微,亦教人如沐春风。白告看着那双视线,心里惭愧,他这次来嘉兴主要是因了茅十八的忌日……但是,当然,茅十八的忌日,便也是嘉兴陆家庄覆灭、程英姨父姨娘身亡的日子。
不待他回话,程英又说道:“今日相逢,甚是欢喜。师父还在等着我,这便告辞,师兄你一路顺风。”
话音未落,她已经拔起身形、施展轻功,跃开一截距离。白告着急间连忙提气追赶,发声喊道:“程英妹子,等等!也带我去拜见……”
话未说完,前方已经传来清清淡淡的回应:“师父若见你不是我对手,定然心下不喜。还是等来年之约再见啦……白、告、师、兄~”
白告闻言脚下一滞,程英便去得稍远,追之不及了。他索性全然停下步伐,看着那窈窕婀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怔怔地出了许久神。
程英的语气温柔和煦,那温柔却似一把刀,明明不怀丝毫恶意,却割得白告又郁闷又疼痛。饶是如此,他却不得不承认程英所言属实——
若所适才交手过招,程英还有偷袭抢占先机、仗着兵器锋锐之嫌,可此时她边施展轻功边说话,话语里毫不费力、全无停顿喘息,这已十分不易,白告倒也能够做到。但与此同时她身法轻盈、奔行速度极快,这就是白告难以企及的了。
白告一向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如郭芙本来胜他几分,这一年来也被他反超不止一筹,便连聪颖伶俐的杨过也对他甚是服气。因此他嘴上不说,心里自视甚高,自认在江湖年青一代即便不是稳坐前三,那也是名列前茅。
没成想此番离岛锻炼,先是遇到剑法不弱却名不见经传的武当少年李元子,后是偶遇来历神秘身手莫测的黄袄少女,直到如今恰巧碰到这位程英:两人本是差不多的起点,而今一年来她受到黄药师亲自指点,相同时间内竟是隐隐胜过自己……白告不免心中失落,一年以来积攒下的傲气也被消磨不少。
忽然又想起自程英出手,他一举一动都跟着这位师妹走,慌忙中也没能凝神细看对方的战力数值,也不知两人差距究竟约在多少……
这么胡思乱想、失魂落魄间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陆家庄废墟之中,白告突然想起程英出手挥剑的地方,几段残壁规整方正,似是一间房屋。
他心里一动,走近细看,大火虽已将房屋烧得处处焦黑,仍可依稀辨得其本来面貌:这里曾是一处女子闺房,地面还散落着一些碎掉的陶瓷娃娃、破损的小木马……已经毁去一小半的墙壁上尚且挂着几把大小不等的木刀。这里,多半是程英曾经的住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