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进屋以后,平儿一边上来伺候着换了烘的暖暖的家常衣裳,一边笑道,“奶奶去了这小半日,想是饿了,这就叫他们摆饭来。”说着就喊小丫头子们赶紧摆饭。
凤姐虽然真觉得有点饿了,但是此刻想到刘姥姥还在那边等着,哪有心思吃饭。只是周瑞家的还在一边站着,面上又不能露出破绽来。只云淡风轻的看她一眼,周瑞家的便会意,上来简单回明刘姥姥的来历,道,”当日太太在家的时候也是常会的,所以奴婢就斗胆做主先把她带过来了。”
凤姐只装作不在意的点点头,随便尝了几口饭菜,道,“今儿没胃口,撤下去吧。”两个丫头上来抬去炕桌,漱口毕了,又拿过一个洋白铁镀景泰蓝手炉捧着,方道,“周姐姐,既然是王家的亲戚,又大老远的来看咱们,就带过来,我会一会 吧。”
周瑞家的陪着笑出去了,一会果然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进来了。
上一世凤姐打心里瞧不起这样寒酸又小家子气的穷老太太,连刘姥姥穿的什么衣裳都没记住,只记得一张老脸褶子多肉少,而且记得当时进门自己就装没看见,先给了个不露声色的下马威。这次自然不会那样。一见刘姥姥进来要跪下磕头,赶紧令周瑞家的和平儿扶起来,笑道,“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赶紧别拜了,过来炕上坐坐吧。”
刘姥姥自打进来以后,看见的东西都是耀眼生光的,心里就有些自惭形秽,这会儿见凤姐家常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说不出的那种富贵风流,心里就更怯了,抖抖的坐在炕沿上,半天找不出话来说。
凤姐看她现在这样子,又想起前世她对巧姐种种仗义之举,不由一阵一阵的心酸。再看她身上穿的棉衣半新不旧的,不显眼处还有个补丁,可见素日在女婿家依附着,日子过的着实是艰难,心里更觉难过,只是碍着周瑞家的在旁,也不好露出来。
只见刘姥姥哄着板儿出来作揖,看板儿穿的也是半新不旧的棉袄,也未必暖和,还拖着点清鼻涕,想起上一世最后居然是他娶了巧姐,也算自己的女婿了,不由又觉得好笑。于是笑道,“亲戚们之间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来,不知道的呢,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得。”
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实在是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亲戚了,来了没得给姑奶奶打嘴。”
凤姐笑道,“哪里说的这话,不过借着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有什么呢,也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罢了。”又看着周瑞家的道,“回过太太了不曾?”
周瑞家的道,“等奶奶示下呢。”凤姐道,“你去瞧瞧先,得闲就回,看怎么说的。”
周瑞家的答应着出去了。凤姐见她走了,脸上便放柔和了,叫平儿抓些果子先给板儿吃着,心里想着,这回可不必难为她,叫她那么大岁数的人拉下脸来说那些求人的话。因笑道,“我今日看见姥姥,不知怎么觉得很是亲近,姥姥不必如此拘束。这小子今年几岁了,看着倒像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大凡老人,都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孙子,刘姥姥自然也不例外。见凤姐平易近人,登时脸上的菊花就开了,也不那么怯了,笑道,“板儿今年六岁,不是我夸口,这娃儿虽然没念过一天书,脑子倒是好使的很,出去买东西都会替我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