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俊眉轻轻一挑,很快恢复了平静,苏尧捉摸不透这人究竟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还是疑她不愿和盘托出才噤了声。想了想,苏尧还是努力描述了一下自己记忆里仅有的那一点儿东西,极力地想要为他描绘出那个几乎要被她忘记的世界。
记忆那么远,就像隔了两辈子,苏尧说着那个世界里的一切,在那里,也有对她疼爱有加通情达理的父母,也有两肋插刀志趣相投的一群朋友,也有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不厌其烦的琐事,可忽然间,一切都像是隔了两辈子那么远,记忆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纱,远远地看不清面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许是死了,也许是昏迷,不知道他们面对我的离开,会怎么样的伤心难过呢。”苏尧笑起来,眼底的无奈确凿无疑,微微扬起头,叹息道:“如果可以,真希望把我从他们记忆里抹去。”
“有人思念着,不好么?”
漆黑的眼眸里有太多的情绪,苏尧对着那双曜石一般的黑色眼眸,笑着摇摇头,“不好,若是有一天……”
苏尧顿了顿,思及自己如今也是活一天算一天,不知道能不能同眼前这个人白头偕老。偏偏这人比他父亲的还要专情,叫她又欢喜又心疼。
“阿霖,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千万要忘了我,最好……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话音未落,樱唇已经被修长手指死死地捂住,叶霖忽的贴近她,沉声咬牙道:“苏尧,你胡说什么,说什么死了,只要有我在,必定要绑着你同我白首不弃,耄耋不离。”
苏尧摇摇头拨开叶霖的手,“我这人啊,只求痛同甘,不愿共苦,总是不想叫别人难过。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你不要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他何止是草木皆兵,他恨不得将她藏在手心里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想叫别人难过,所以前一世当她知道了自己身中无解之毒,就敢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么这就是她将他丢下的原因?她是想叫他怨她恨她不再爱她,直到有一天忘了她?怎么可能,他试过啊,用了整整十二年,记忆却始终清晰如昨日。
叶霖闭了闭眼睛,平息心中的那一抹想要质问的情绪,等到理智重新回归,才温和道:“阿尧,你知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才最难过。”
苏尧没有再说话,心底的猜测越发明显起来,前一世她们一定不是想像中的皆大欢喜,不然……他究竟为何会重新活过?
那人却是看得见她的心思,一心想要转移她的心绪,吃醋一般地提起来,“那个世界里,可有人照顾你?”
叶霖发誓他自己是疯了才会问出这样近乎自虐的问题。有又怎么样,她本就该在那个世界里踏踏实实地活下去,谈婚论嫁,生儿育女,就算是她曾有过爱人,那也在他之前,先来后到,他怨不得别人。苏尧现在是他的,也是爱他的,这就足够了,再揪着前尘不放手,又有什么意思。可他又总怀着一线希望,希望自己是她唯一的爱人,希望她心里只有他一个……
苏尧却是一愣,歪着头想了一阵,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苏尧不是什么无才无貌的路人甲,相反,她家世好容貌好,自小到大成绩优异,示好的异性不计其数,却一直到毕业工作,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多暖,也不曾遇见一个令她心动的男子。朋友闺蜜甚至怀疑起她的取向,可苏尧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只是在等一个人。
没想到,那个人根本不在她的世界里,要翻身越岭,穿过千百年的时间和空间,才寻到这个一眼万年的迷人妖精。
“叶霖,除了你,我从未爱过谁。”
那一晚的话题就终止在她笃定的回答里,叶霖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将她搂在怀里,半晌没有说话。她的爱人永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体贴温存,还要容易满足,但凡给了一点甜头,便心满意足得像一个孩子。她的爱人如此契合着她的灵魂,任她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什么瑕疵。
一连几天下来,叶霖果真夜夜宿在凤梧殿,用顺了手的东西一点一点都挪了过来,照这个趋势下去,苏尧觉着叶霖就差将自己寝殿整个搬到她宫里来了。
不过她喜欢。
这几日叶霖皆是早出晚归,早上离开时她还睡着,夜里又回来的极晚,若不是她早上起来时看到凌乱不堪的被子和熟悉的气息,还真不知道他曾回来过。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的,大约是苏尧睡得沉,弄出声响来她也不知道。只是偶尔提及叶霖,见锦鸢锦袖眼底流露出来都是心疼的神色,也知道这人又开始忙了起来。
都说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他守着祖宗留下来、差点败在他父皇手上的千秋基业,到底有多棘手,不是叶霖,旁人也无法感同身受。摄政王虽是手上没有了实权,可封维舟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依旧存在,那厢封策也是虎视眈眈,始终是他心头一块心病。他虽然有心收拾封家,偏偏摄政王府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叫他挑不出一点毛病,只能任其明哲保身,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尧猜得到他的难处,自己身份尴尬也着实没有什么能力帮忙,忖度之下只能尽力而为,吩咐了凤梧殿小厨房的厨子准备食材,自己亲自下厨去给他祛祛火,宽宽心。
据刘内侍说,上次送去给叶霖的冰沙化得不成样子,叶霖还是一勺一勺喝了精光。她那时候在生气,哪里顾得上他到底喝没喝,显然不是做样子给她看,苏尧思来想去,也许这个人前一世也受尽了她厨艺的折磨,被她培养出了奇异的品味,况且苏尧自认为厨艺还是不错的。
想到做到,皇后娘娘亲自发话,凤梧殿的厨子哪敢耽搁,很快准备好了一应食材,束着手在一旁端正地站着,一面偷师学艺,一面大气都不敢喘。
苏尧被他们看着,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反而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哪种东西应该用怎样的量,哪种东西应该取什么讲究,看凤梧殿的厨子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点头,也是宽容的笑笑。
也是简简单单的小吃,秋日肝火旺盛祛祛火罢了,苏尧很快就做好了,用蓝田玉的漂亮小碗盛了两碗,叫锦鸢端了,便朝勤政殿去了。
哪知道叶霖根本不在勤政殿。
也是了,勤政殿是批折子的地方,叶霖这些天折子都带去凤梧殿批,惯用的纸砚笔墨都给挪到了凤梧殿,此时不在凤梧殿,自然更不可能在勤政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