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场雪灾,京城一点要过年的气氛都没有。在这隆冬腊月的天气里,许多流民都撑不过去死去,也有人受不了卖身为奴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只有如贾家这样的富贵人家,还一如既往,不受影响。
之后偶有晴天也只有几天功夫,京城的人大都觉得自己好像再没有见过太阳或是月亮,天常常都是灰蒙蒙的的的。
宜霜先几天还能沉住气,后来却是一天比一天虚弱,她的本体被挪进了屋里,免去了狂风暴雨的摧残,可是日月不现,她一点灵气都接不到了,整朵花都合了起来,花瓣开始变得焦黄。
她的不适,黛玉看在眼里,说道,“宜霜你去歇着吧,不必伺候着了。一会儿我让凤姐姐请了大夫来给你看看。”
这哪里了得,到时候一把脉,她一点脉细也无,还不得被当成妖怪烧死,宜霜连连摆手,“只是有些不舒服,不需要大夫了,我躺躺就好。”
伤好了的紫鹃道,“那便去躺着吧,姑娘这里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她养伤回来,位置已经被雪雁宜霜占了,黛玉近身的事竟一点不需要她,不免又了隔阂,此时巴不得宜霜也同她一样一躺月余,好让自己重得黛玉的重用。
宜霜脸色煞白,实在是撑不住了,窝在床上不住的抖,她只当是没有日月精华的缘故,却不知这事倒牵扯着她一桩前世。
此处暂且不表,再说晴雯在赖家当了两天干小姐,就要被送去仙童的别院服侍,这爆碳丫头当时就炸了,准备的衣裳扔了一地,冷笑道,“我当是哪辈子的福气能当赖妈妈的干女儿,不想早就想好了一场卖女求荣的戏。”
赖大家的也不恼,“我们家对你如何,你自己也不是不清楚,不然你哪里来的福气去宝二爷身边当那副小姐。如今是太太要送了你去,也是看重你聪明灵巧,比别人强十倍,要说送袭人去,还嫌弃她长得粗粗笨笨的。”
晴雯哪里听得劝,又是扫了一地的胭脂水粉,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赖大家的,“我是老太太给的,既二太太不要我跟着宝玉,那我就回老太太那里就是了。”
赖大家的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弯了腰,“才说你聪明,竟说出这般话来,真是白长了这一副聪明的脸孔。你的卖身契还在贾府里头,去不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何况你以为你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就得高人三分?袭人是不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紫鹃是不是?你比得了哪个?我今儿告诉你,老太太知道要送的是你,没有一句二话的就同意二太太了。”
看晴雯咬着嘴唇不说话,赖大家的又道,“你既念着旧主,原也是我买了你,不然你是个什么下场?”
原来当年那人牙子看晴雯长得百里挑一,竟打了卖她入青楼的打算,好在赖家还有几分权势,这才买下了晴雯,免除了她落入风尘之苦。
一旁赖家的小姐赖欣荣道,“母亲何必同她多说,要我说,她这样不识趣,还不如直接堵了嘴卖出去,家里头也不缺丫头,挑个老实的就是了。”
“你知道什么,要是随便哪个都糊弄过去,你当忠顺王妃同那看门的婆子一样好糊弄?”赖大家的摇头道,“你先回房去,我劝劝她。”
只是好话说尽,软硬兼施,这爆碳就是不答应,把布置得好好的房间砸的一塌糊涂,收拾的铺盖行李也是拿剪子剪了个遍,最后抬手就要绞了自己头发,喊道,“你们既不让我回去,我不如直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绞!让她绞!”赖嬷嬷拄着龙头拐杖道,“就是绞了头发,你也得去服侍仙童,不过进府里头没几年,倒在我这里摆起小姐架子来了。”
“母亲,您怎么来了。”赖大家的忙去扶她,其实赖嬷嬷身体康健得很,不过是看贾母拄一根龙头杖,自己也有样学样弄了一根,在家当个老太君。
“你也是出息,被这么个丫头折腾到现在。”赖嬷嬷横了她一眼,拐杖敲得地面砰砰作响,“若知道你是这样不安分的,当日就该让你被卖去勾栏院里。不过小小年纪,就学会勾搭爷们了,一口一个宝玉,就是那些个窑姐儿也没有这么不知羞。”
晴雯不过十岁出头,哪里受的了这样的话,当即就反驳道,“我没有!”
“既没有,就给我闭嘴。”赖嬷嬷到底老辣,又道,“我知道你念旧情,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仙童是王爷都敬着的,你得了这个巧宗,去服侍几年,服侍的好了,难道忠顺王府还能亏待了你?修道之人身边都是童男童女,等你大了,难不成还叫你服侍。到时候放出来了,就是忠顺王府的人了,王府赏给宝二爷的丫鬟,得不得脸面?你又是这个要紧时候帮了府里一把的,又或者你回来我家,名正言顺的干小姐。”
晴雯听得她说,渐渐软化了,赖嬷嬷趁机拉了她的手道,“我儿啊,你打小就跟着我,祖母可曾哪里亏待了你?如今又成了我干孙女,更是咱们的缘分哪,不过是为了咱们家,辛苦些时日,祖母答应你,要是你回来还想回宝二爷身边去,祖母替你想办法。”
最后赖嬷嬷总结陈词,“你和袭人那丫头都是老太太给的,我虽不大进府,可也清楚素日袭人比你们都高一头,二太太很是器重,你哪里比不上这丫头,是模样还是手艺?你也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儿能无缘无故把你二爷身边赶了出来,你这会儿再回去,二太太能饶过你?等你再回来就是功臣,谁还能动我干孙女?我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如愿。”
晴雯平日虽知道自己比不上袭人,但也自得自己同宝玉也是亲近,她比不得袭人有二太太撑腰,这赖嬷嬷是老太太的心腹……想着想着脸色就缓了下来,赖大家的见了,忙喊丫头进来收拾,又服侍晴雯梳洗打扮。
看晴雯乖乖听话,赖嬷嬷满意的由儿媳妇扶着出了门,赖大家的讨好道,“还是母亲厉害,咱们这些做小辈的还得跟着多学学。”
“那是自然,我这么多年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的丫鬟,你看晴雯脾气大得很,心思却单纯,最是好哄。不说别的,到底是老太太开的口,又摆了酒,她好了你这个干娘也多谢光彩。”赖嬷嬷道,“她要是争气能熬过来,等宝二爷大了,再送回去,说不准能混个姨娘。赵姨娘还不如她呢。”
第二日忠顺王府派了个小管事并两个婆子来接,下着鹅毛大雪,晴雯似是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谄媚笑容的赖家人,又觉得自己这一眼看的毫无意义,忍不住苦笑了下。
她梳着双环,因着是去修行之处,发间只压一对银簪,身上是王府送来的衣服,白衣白裙,上好的料子,领口袖口镶着兔毛,看起来娇俏可人。
那管事在晴雯脸上扫了片刻,笑道,“王爷果然没有看错荣国府,这小姑娘生的不错。”
赖大赔笑道,“这是贾府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里现在落魄了,老太君做主认了我当干爹。。别瞧她这点大,手可是巧的很,千伶百俐的,若不是王爷吩咐,咱们老太君还不舍得送她出来呢,原是想当小姐似的嫁出去的。”
便圆了贾母说的远房亲戚误说成表姑娘的事,说着又往管事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那管事态度更是和善,“还请姑娘同我上路罢,一会儿雪大了,路又要难走了。”
只是心里头觉得贾府不靠谱,自己的远房亲戚纵然再落魄也是亲戚,倒认个奴才当干爹。
马车吱吱呀呀地向郊外行驶,晴雯坐在车上,掀起帘子往外看,过了赖家那样繁华的地段,街上的乞丐渐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那些乞丐穿着破烂的衣衫,挤在窄小的屋檐下,冻得瑟瑟发抖。
晴雯的视线落在角落的一对母子身上,那母亲年岁不大,蓬头垢面,怀里抱着个孩童,不住的哼着歌。她哼的歌很轻,晴雯却听得很清楚,软软的,柔柔的,听得心口直发酸。
她的手伸进包袱里,摸了一块碎银出来,边上王府的婆子忙一个摁住她的手,一个将帘子放回去。年长些的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