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微风将云纱窗帘轻轻托起,将金色的阳光引入书房,淡淡清烟从紫金香炉内缓缓上升,阵阵檀味染出一片宁静。
端坐于书桌后的女子,坐得端正,专注于笔下的每一划,直至最后一捺写完,才慢慢抬起了头。
吐气如兰,将纸上墨渍吹干,又细细读了一遍,这才合上了册子。
起身,移步至书柜前,打开暗格,七八本不薄的书册排放在内,将刚写的册子摆放到了最上,纤指顺着书页翻开的那端轻轻抚过,起起落落几个来回,随意停在了一处。
将点着的那一册抽了出来,信手翻开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断断续续,不太齐全的往事。
目光从上而下,从左至右,细细将陈旧的笔墨收于眼中,视线定格在纸末的最后一字,没有去翻开下一页,闭上眼,合上册,未尽之事,心中有数,过往一幕一幕地浮于脑海中。
许久,那深锁着的眉渐渐松开,紧闭着的眼儿重又睁开,无悲无喜,恍如一切不过只是过往云烟,偏偏在眸最深之处刻下了一抹无法除去的愤恨与嘲弄。
将册子重放回了原位,关上了暗格,她转身走到了窗前,蜷坐于软榻,侧仰起头,任阳光肆意地晒着毫无表情的脸,直至白晰如玉的绝色容颜上透出了丝丝的红晕,整个人仿佛才有了那么一点儿暖气。
比之明诚轩此刻的冷清,商府西南金桂园则显得热闹无比。
“嗳,我说,都小心着点,别把花弄脏了,那,那边的那个,可拿稳了,莫要撒了。”平日里总显得毛燥的丫头,眼下颇有气势地指挥着小丫头们忙碌。
“放心,误不了事。”一旁帮忙的婆子笑应着,面上露出几分讨好。
闻人罄远远地站在一处阴影下,并没有靠近的意思。
今年桂花开得早,未到中秋,已满园香气,遍枝金黄,若是再不及时收集,怕是只能看着那美味浪费了。
她也是无意中听得下仆提及,众人聚在此处,今日要好好利用那些桂花做些好吃的,便带着几分好奇来此观看。
瞧着蕖儿拦下一个小丫头,手在那装满桂花的小蒌里翻了翻,又凑了脸儿低头闻了闻,再点头放行,这一路过程似模似样,不禁想起前日她被商子兮吓的小脸苍白,瞪着一双眼儿,满是无措的狗狗表情,唇畔不自觉地又向上提了些。
“当真那么好看?”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让闻人罄一怔,回过头,那本应在书房的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你怎么过来了?”不答反问,见她身后无人随行,眼底透着几分好奇与欣喜。
“等着你的茶点,谁想,你却跑到这里看风景。”商子兮浅浅一笑,话语中带着似真似假的撒娇报怨。
那日晕吐,呕得连胆水都出来了,却不见有食物,事后,闻人罄私下询问了潆儿,才知这人时常由着性子,一句没胃口,便空着肚子一日。
知道这事之后,闻人罄在商子兮耳边唠叨过几句,见她不以为意,便每日定时去厨房,亲自动手或找人帮忙,弄些茶点,送去一同吃。
对此,商子兮倒也不曾拒绝,无论是否有事,总抽出片刻,分享那短暂的片刻。
今日,闻人罄正是在去厨房的路上,听到了消息,这才半道打了个弯,独自跑到了这里,瞧着有趣,看得有些入神,竟把正事给忘记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些,所以忘了时间。”略带着歉意地解释。
“不曾见过?”显然,商子兮有些意外。
“见过桂花,尝过桂花酱,吃过桂花糕,喝过桂花酒。”说到此处,却故意打住片刻,看着眼前这人,挑了挑起右眉,微微一笑:“可从没见过是怎么做的。”
闻言,星眸中染了一层笑,商子兮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原以为你是个精通于厨的,却没想到,原来只是个吃货。”
嘿嘿一笑,闻人罄也不反驳什么,只听到远处又传来了嬉笑声,目光重又投了过去。
妇仆们已将桂花收集好了,一篮篮地装了车,准备往大厨房运。
“想不想学着做?”商子兮似乎很有兴致。
“嗯”
“那还不跟上?”话说完,才不等回答,先一步向前走去。
大厨房离这里有些距离,两人不远不近地悄悄跟着走,直至快到达时,才被前来迎接的婢子看到。
不出意料地,两人的突然出现使得众人万分惊讶。
“主子,夫人。”吃过教训的蕖儿,慌忙上前福了福,众人也跟着垂首而立。
闻人罄平日里常往厨房跑,自是知道眼前这些人的拘谨是因何而起,不免心中一叹。
商子兮却是不以为意地轻轻点了点头,自顾着走到装满桂花的小车旁,信手拈了些出来,转过头示意闻人罄过来。
依她而行,走到跟前,金色小花安静地躺在掌心内,手中的纹路如同花枝般,添了几分生动,低头,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闻过桂花香。”说完,商子兮笑着将手中小花吹落,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从车中提出一小篮桂花,拉着她往厨房走去。
留在原地的婆子丫头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还是蕖儿脑子快:“主子,夫人要亲自下厨,还不准备了去。”这话说完,大伙才又各自忙开。
厨房管事婆子,取了带子帮着把两人的袖口束上,又找来了新的围裙,系好后便安静退到一边。
“可仔细看好了。”说完,商子兮走到了一边拿了一只水瓢,往里面倒了些桂花,又舀了些凉水,洗去花蕊上那层浮土,挑去杂质,“把桂花风干一夜,混上糖拌匀了,放到酒缶里头发酵个二、三天倒上酒,封了盖,藏上一年,这桂花酒就成了,若是能等到五年,那酒便是最好的,这个明日我再教你做。”说完,又对着婆子问道:“做酱底的糖呢?”
“都备好了,锅也正烧着呢,”婆子忙答话,引着两人走到火灶旁。
点了点头,等锅烧热了,亲手将糖倒入,拿了木勺慢慢搅动,不多时糖受热而化,浓浓的甜味溢了出来:“手不能停,要注意火候,糖底容易焦,不留神就会废。可都记下了?”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有些痴迷的眼,不由笑嗔:“发什么呆?”
惊觉失态,点头一笑,略作掩饰,心中却不免有些不平静,偷着又瞧了身边这人一眼,因为灶上的热气,如玉般的晶莹的粉腮比往日红了许多,额上已蒙了一层薄汗,双眸重又望向了锅中,神情渐渐专注。
这一眼,闻人罄不免又有些走神,好吧,她自认为见过商子兮最美的时候,也看到过她狼狈之极的样子,她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做噩梦,多时的亲密相处,甚至清楚的知道,每隔二十八天,她也会为了那来得极有规律的亲戚而烦心,可,每当看到那张绝美的容颜,看到那淡淡含威的笑容,总是不自觉升出微微的仰慕,而现在,这个牵动着自己心思的女子,突然就着么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笑意盈盈,摆弄着锅勺,做着普通的吃食,这极大的转变,实在是让她有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偏偏这种感觉让她的心跳动得更为猛烈了起来。
这感觉,让人有些恍惚,有些难耐,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一种渴求,一种炙热还有喜欢。
“你呀,怕是一句都没听进。”那声音又一次钻入了耳中。
桂花不知何时被放入了锅中,那已然完成的桂花酱仍在锅中冒着热气,而那个制造出一切的人,正将那盛了半匙甜美的小勺递送到嘴边:“来,尝尝,再吹吹,莫要被烫着了。”
人像是着了魔,听话地用力吹了吹,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极甜的滋味从舌尖通过味蕾直传到了心底。
“如何?”那人笑问,眼中带着自信与得意。
“甜”傻傻地应着,却不知,这副模样,引得那几个偷看的婆子躲在一旁,直颤肩膀。
“再来是桂花糕,来,你打下手,好好学,可不准再分心了。”明眸流转,商子兮转身,却没有去动婆子们准备好的面,重新取了了些粳米粉,又倒了点儿糯米粉,再兑上凉水,拿着筷子缓缓搅和,过了一会儿,又往里面洒了些白糖,把盆子往小桌上一放:“你来揉。”
闻人罄收起了心思,手伸进了盆,揉了几下,又软又粘,一时间,让她十分无措。
商子兮笑了,“还是我来吧,你可看好了。”说完,将袖口又挽上了几寸,拉开另一双手,开始揉面。
闻人罄悻悻地收回了收,底头看了看依附在手指上粘腻难除的白色,再看看在那纤纤玉指下渐渐成形的粉团,素来对自己厨艺十分有信心的她头一回心虚了起来。
“一会儿,还要醒面,等面醒完了,切成块,涂上桂花酱,放到笼里蒸,熟了就能吃了。”边揉边说,那专注的神情又回到了脸上。
自叹弗如,古代闺秀当真厉害,女红厨艺果然都是她们的强项,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闻人罄感慨,“子兮,我真没想到,原本我以为你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你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
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腮边的红晕缓缓褪去,再抬眼,藏于睫毛下转眼而逝的情绪悄然无踪:“知道为什么,我要教你吗?”
阿?突然而至的询问让闻人罄又一次犯了傻:“为什么?”
极淡的笑在唇边绽放,凝视中夹杂着认真与期盼,或许还有其它,却是让人看不清读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