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雪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珠儿又端来一碗浓浓的药汁过来。
“小姐。”珠儿一副愁苦的样子,“要吃药了。”
玉雪瞥了她一眼,嘴唇一掀,夺过来就一气喝下去了。珠儿还在惊异的眨着眼睛,玉雪已经抽过她托盘上的布巾,擦了擦嘴巴又歪到榻上去了。
屋顶上有两个轻浅的呼吸声,她耳朵一向好使,虽然不是高手没有内力,但耳朵可听到一里内细微的声响,两里内的脚步声。何况这呼吸声就在头顶的屋顶上?
她推开窗户,院内的一株大树上,有一片青色的衣角若隐若现。怕蛇的玄武有一阵子没看见了,不知现在藏在那里的是哪个家伙。
三个人啊,貌似武功不弱,这还是暗地里的,明里的还有时不时过来嘘寒问暖的青凤与青蝶。
玉雪嘴角抽了抽,恨恨的关了窗子。
“小姐,怎么啦?怎么不高兴了?”珠儿走来问道,今日一早出门时,小姐还兴冲冲的啊,这才多大一会儿,脸上就阴云密布。
玉雪将珠儿从下到上看了几眼,比了比身高,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是她的人,恐怕不行,一出门就得怀疑上。
外面的青凤正指挥着仆人打扫被景夫人母女撞碎的瓶子碎片。她眼珠一亮,对珠儿吩咐,“快去将铃铛和青衣叫来,还有五月也叫来。”
珠儿一脸狐疑的应了一声,下去了。小姐神神叨叨的要干什么?
三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一个青凤呢?她心里没底,但不试试不是永远不知道永远没机会了?
很快,珠儿将三个人叫了过来。
她首先问五月,别看五月平时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其实肚子里对任何事情都有盘算,心中精明得很。
“你有把握打过青凤吗?”玉雪问道。
五月托腮想了一想,摇头。
玉雪哼了一声,长袖一拂往榻上一坐,她挑眉道,“你们小姐我,身边会武功的就只有你们三人,可是还打不过人家一个婢女,更不要说屋子外的那些个高手了,难道我就困死在这里不成?”
五月挠挠头,“小姐你要出门,难道殿下还不让你出去不成?”
玉雪瞪了他眼,用手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窗外。
五月眨眨眼很快就明白了,小姐一动,这几人也一动,这是移动的监狱啊这是。
突然,他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瓶,洒了点在水杯里。
玉雪明白了,明的不行来暗的。不过,保险起见,她又洒了些在帕子里。然后对三人耳语了几句。
青凤正在忙着,珠儿笑着来找她,“青凤姐姐,我们小姐有请。”
里屋中,玉雪正看着府中后院的仆人名单,见青凤进来忙招手叫她,“这儿有几处我看不明白,你来说给我听听。”
青凤探身过去,笑道,“竹风居的人不在里面。”
“为什么?竹风居不属于后院吗?”
“竹风居拆掉了,咱们几人还不知会被主子编到哪个院落里,但现在我与青蝶会一直在娘娘的菊轩里听差。青龙白虎是主子的护卫不属于后院的人。直接归主子管的。”
“哦,是这么一回事呀。”玉雪点点头,又道,“青凤,口干了吧?坐下来,喝水喝水,喝口水再说。”她甚是和气的将一杯水推到青凤的面前。
青凤笑着摇摇头,“您也是主子,在主子屋里,哪有奴婢喝水的理?这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玉雪笑笑,心下却又开始盘算着其他方法。
青凤道,“主子定下的规矩咱们不能逾越的。”
“那是,那是。”玉雪讪讪的笑着。“不过,既然如今是我管着后院,我说了算,你就不要拘泥那些陈规陋习了。坐吧,喝水,喝了水,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
可是无论玉雪怎么说,青凤就是不喝水。她已经想下命令了,但下死命令不是会引起她的怀疑?
突然,她心中一亮,望着青凤的头发脸色一白,“青……青凤,你头发上面是什么?啊呀,不得了,一条大青虫趴在上面,你刚才是不是在树下站得太久了?”
青凤的脸瞬即一白,身子僵住了,眼皮一翻往上瞧。“在哪呢?娘娘?”
“别动,我帮你捏死它!”玉雪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朝青凤面前一挥。
青凤的身子晃了一晃,眼珠打着圈圈,“娘娘,虫子在哪儿呢?”
“在这儿!”五月一个劈掌落下,青凤倒在地上。
玉雪吐了一口气,青凤的武功着实不弱,迷—幻药也奈何不了她,不过,她猜得不错,女人都怕虫子。
……
皇宫附近北街的一个角落里,停着一辆小油布马车。赶车的是个表情木纳的小个子少年,他旁边坐着一个瘦个子老者,看起来老,一双眼睛却是透着精光,正警惕的四处扫射着。正是化了妆的青衣与铃铛。
章明启策马从远处奔来,他一撩袍子下了马,猫腰钻进了马车。
马车内,苏玉雪穿着一身男子的衣衫坐在里面,一脸的焦急,见章明启骑马来了,忙将他拉进了马车。
章明启将她上下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还神神秘秘的约我出来,出了什么事?”
“是苏家。”玉雪冷笑。当下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对章明启说了。
章明启的脸色越来越暗,“井姨娘说的没错,一群旁支左门的人,果然是这副德行!除了荣耀财富,他们的眼里还有什么?什么亲情全是空无!”
“哥,什么旁支左门。”
章明启默了一会儿,“玉雪,过些时候会告诉你。眼下你打算怎么办?不如去章家怎么样,章太尉家还有一位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正好你们二人有个伴。”
玉雪点点头,“也好。但是——”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我想着咱们娘亲留下的那些铺子怎么办?哥哥可有时间打理?不如全交给我。”
章明启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就知道你想要这些。”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袋子,“这是从苏幕景手中拿来的二十八家铺子的房契地契,还有青州城中的八百亩地,以及帝都城郊马场的一百匹马的帐目,这里有他亲笔书写的转让文书。”
玉雪忙接了过来,打开袋子瞧了一眼,冷笑道,“这只是李氏的一部分。还有李家的呢?他们还没有归还!”
“快了。”章明启挑帘看了看车外,眼睛在马车前的两人身上看了几眼。
“哥,放心,这两人是我救回来的,没问题,你说吧,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甄贵妃坐不住了,你要当心。她想对李氏下杀手,被我暗中拦了。她突然如此急躁的要杀李氏,不知是为什么。”
“我的镯子被太子抢走了。”
“你说什么?”章明启大惊,“甄贵妃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按兵不动,是因为那镯子没到手,她要是找到那东西,是必要对咱们痛下杀手。我藏了身份还好办,可是你怎么办?你这张脸越长越像妍玉。还有你总是不听劝告将御兽的本领露出来。”
章明启一脸的焦灼,玉雪也不免担忧了,她身份的暴露,一定也会给哥哥带来麻烦。
“太子已经知道了。”
章明启赫然看向她。“不行,我得将你送走。”
“哥。”玉雪一把抓住章明启的袖子,“我走了,不是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爹娘可是咱们两个人的爹娘。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个办法。”她指了指章明启的脸。
“你是说……”他看着她沉思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可。”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年不是会有殿试么?我要报名!我要入仕!”
……
帝寰宫侧殿,天辰帝将一本北狄国请求和亲的文书推到龙案的一角,楚昀淡淡瞥去一眼,没有说话。
“你还是拒绝么?三个儿子中,朕对你的期望其实是最大的。”天辰帝望了望立于面前表情淡淡的长子,微叹一声。
“儿臣恐怕会令父皇失望,对这江山实在不感光趣。请父皇责罚。”楚昀袍角一撩,跪在天辰帝面前。
“如果朕找出那个十八年前害你的凶手,你是否能原谅朕?”天辰帝咳嗽了一声说道。
十八年前,楚昀的母妃德贵人遇害,捡回一条命的他在宫中又遭人下毒,从此十几年都缠绵病榻。他心中才有此恨。
楚昀却淡然一笑,“父皇,事情都过去十八年了,就算查出来又怎样?”
谁是凶手,有什么重要的?他身为大皇子却不是太子,他本身就是众矢之的,隔三差五的就有莫名的刺客在府邸出没。凶手又何止一人?
“关于这次两国的联姻,父皇也可以从宗亲中寻找,同念瑶公主年纪相仿的不是还有三人么?”
“你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哪怕是父皇将昀贬为庶民也不同意。”
“楚昀!”天辰帝暴喝,“你哪怕不是身为皇子,你作儿一个儿子难道不应为你年迈的父亲着想么?”
“父皇不是还有七弟与太子么!”
针锋相对,楚昀始终不退让。
“你……你这个不孝子!”天辰帝伸手怒指楚昀,手指颤抖,突然,他捂紧胸口,脸色一变,一口血喷了出来。
楚昀大吃一惊,急忙奔上前去扶住天辰帝,扭头朝御书房前守着的太监及护卫大喝道,“快传御医!”
尽管楚昀心中恨着天辰帝,但这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皇,面对母妃的死,他心中有道过不去的坎。迟来的关爱还是换不回逝者的生命。
帝寰宫后殿,楚昀负手立于宫门前,太子楚曜脚步匆匆朝这边奔来,两人都没有向对方打招呼,在错肩的那一刹那,楚昀轻笑道,“二弟,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强求也是得不来的。”
“是吗?”楚曜微笑着侧过身来,斜睨着看向他,“可是本太子心中有句信条,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天下没有得不到的。包括人,包括物!”
他说完不再看楚昀大步朝殿中走去。
宫中御医院的张院正从殿中悄声退了出来,来到楚昀面前俯身一礼,“大殿下。”
楚昀微拧着眉尖,沉声问道,“皇上的病如何?为何会突然吐血?”
“殿下。”张院正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皇上吐血其实不止这一次了,从今春开始,隔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吐上一次,但只是极少量,这次是最严重的。”
“为什么你们不早说,你们想忤逆吗?”楚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中透着杀气,他不入朝参政,不代表他对朝事的漠视。
张院正的脸色白了一白,颤声道,“不是,殿下,您听臣说明,皇上有交待啊,不让泄漏出去。”
“那你为何现在要告诉本皇子?”
“也是皇上交待的。”
“还有谁知道了此事?”
“只有殿下一人。并且皇上让微臣转告殿下,皇上怀疑他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你说什么?”楚昀的脸色霎时一变。“中毒?”
至晚间时,天辰帝才醒来,太子楚曜正侍立一旁,天辰帝笑道,“还是曜儿最孝顺,最能让朕放心了。朕也老了,是时候该放手了。”
楚曜心头一喜,但仍不动声色的说道,“父皇的身体虽年迈,但却康健着呢,朝事还离不开父皇。儿臣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还要靠着父皇的指点。”
天辰帝摇摇头,“不,朕的身体朕清楚,你速去将章太尉,刘丞相,及容亲王叫来。朕有事吩咐。”
楚曜心中按不住欣喜,道了声“是”,转身急步退下。
帏幕后,楚昀缓步走了出来。天辰帝看着他,声音苍老着道,“你还要袖手吗?”
……
二更天时,楚昀才回了府邸。
回府后他哪里也没去,连朝服也未换,径直奔向玉雪的菊轩。院门口依旧是靠着门假寐的五月。
五月见了他笑得比弥勒佛的脸还要灿烂,“小人见过大殿下。”
楚昀略一额首人已走到院中。东边间的卧房里亮着烛光,于这静谧的夜里,显得那么温馨,仿佛是在召唤晚归的家人。
楚昀的脚步在见到那烛光时却又慢了下来。他慢慢的踱步到了那间屋子的窗下,窗外是一株三丈高的桂花树,想必是桂花已经开了,已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夜是那么静,静得让人不由得将心中白日里产生的浮燥给屏退了。
曾经日复一日的孤影,有了她的相随,不再落漠。
脚下的青石小径幽幽曲折,她在那一头。
轻轻的推开里间的门,淡青色床帐低垂,有个曼妙的身姿静卧在床上。床前放着她白日里穿的粉色锈花鞋,鞋子上鸳鸯双双戏着水。
桌案上一对红烛摇曳,突然,“啪”了一声,不知那根蜡烛结了个响亮的灯花。
他莞尔一笑。
夜来灯花结双蕊,为卿挽发到白头。
他轻轻地走到床前,伸手挑起床帐,她朝里侧而卧,被子蒙着头,只露着少许头发,睡得正香。
他在床沿边上坐下,扭头望向桌案上的一对红烛。